2014年6月21日 星期六

聞一多4 全宇宙的震怒在他的身中燒著了。很容易「震怒」的馬英九






譴責網軍攻擊,媒體連署捍衛言論自由!
蘋果日報社長:很容易「震怒」的馬英九總統,為何對中國駭客在台灣土地上封殺新聞自由,一點都不「震怒」?






【朝日】
夜已將他的黑幕捲起了,
世界還被酣夢羈絆著咧;
勤苦的太陽像一家底主人翁,
先起來了,披著他的繡裳,
偷偷地走到各個窗子前來,
喊他的睡覺的驕兒起來做工。
啊! 這樣寂靜靈幻的睡容,
他那裡敢驚動呢?
他不敢驚動,只望著他笑,
但他的笑散出熱炙的光芒,
注射到他睡覺的臉上,
卻驚動了他的靈魂,擺脫了他的酣夢,──
睡覺的起來了!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 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 詩人作《凱風》以愍之。 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後喪失之土地,失養於祖國,受虐於異類,其悲哀之情,蓋有甚於《凱風》之七子,因擇其中與中華關係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云爾。 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不見夫法蘭西之ALSACE-LORRAINE耶? “精誠所至,金石能開。”誠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澳門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
我離開你的襁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我好比鳳閣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分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暖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你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你的懷抱!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台灣我們是東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灣。
我胸中還氳氤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點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城一戰。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聖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一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後葬的盡是聖人的遺骸!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廣州灣東海和硇洲是一雙管鑰,
我是神州後門上的一把鐵鎖。
你為什麼把我借給一個盜賊?
母親呀,你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讓我快回到你的膝前來,
我要緊緊的擁把著你的腳髁。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你的幼女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淚濤洶湧!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變作一場空夢。
母親! 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的比擬? ──
兩個強鄰將我們來回的蹴蹋,
我們是暴徒腳下的兩團爛泥。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你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你!
母親! 我們要回來,母親!
【大暑】
今天是大暑節,我要回家了!
今天的日曆他勸我回家了。
他說家鄉的大暑節
是斑鳩喚雨的時候
大暑到了,湖上飄滿紫雞頭。
大暑正是我回家的時候。
我要回家了,今天是大暑;
我們園裡的絲瓜爬上了樹,
幾多銀絲的小葫蘆,
吊在藤須上巍巍顫,
初結實的黃瓜兒小得像橄欖,……
呵! 今年不回家,更待哪一年?
今天是大暑,我要回家了!
燕兒坐在桁樑上頭講話了;
斜頭赤腳的村家女,
門前叫道賣蓮蓬:
青蛙鬧在畫堂西,鬧在畫堂東,……
今天不回家辜負了稻香風。
今天是大暑,我要回家去!
家鄉的黃昏裡盡是鹽老鼠,
月下乘涼聽打稻,
臥看星斗坐吹簫;
鷺鶿偷著踏上海船來睡覺,
我也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長城下之哀歌】
啊! 五千年文化底紀念碑喲!
偉大的民族底偉大的標幟! ……
哦,那裡是賽可羅坡底石城?
那裡是貝比樓? 那裡是伽勒寺?
這都是被時間蠹蝕了的名詞;
長城? 肅殺的時間還傷不了你。
長城啊! 你又是舊中華底碑,
我是這墓中的一個孤鬼──
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開,
可才能找見舊中華底靈魂,
並同我自己的靈魂之所在? ……
長城啊! 你原是舊中華底墓碑!
長城啊! 老而不死的長城啊!
你還守著那九曲的黃河嗎?
你可聽見他那消沉的脈搏?
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
金字塔,他雖守不住他的山河,
長城啊! 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條身長萬里的蒼龍,
你送帝軒轅升天去回來了,
偃臥在這裡,頭枕滄海,尾蹋崑崙,
你偃臥在這裡看護他的子孫。
長城啊! 你可盡了你的責任?
怎麼黃帝的子孫終於“披髮左衽!”
你又是一座曲折的繡屏:
我們在屏後的華堂上宴飲──
日月是我們的兩柱紗燈,
海水天風和我們高詠,
直到時間也為我們駐轡流連,
我們便挽住了時間放懷酣寢。
長城! 你為我們的睡眠擔當保障;
待我們睡鏽了我們的筋骨,
待我們睡忘了我們的理想,
流賊們忽都爬過我們的圍屏,
我們哪能禦抗? 我們只得投降,
我們只得歸附了狐群狗黨。
長城啊! 你何曾隔閡了匈奴,吐藩?
你又何曾障阻了遼,金,元,滿? ……
古來只有塞下的雪沒馬蹄,
古來只有塞上的烽煙雲卷,
古來還有胡驄載著一個佳人,
抱著琵琶飲泣馳出了玉關! ……
唉! 何須追憶得昨日的辛酸!
昨日的辛酸怎比今朝的劫數?
昨日的敵人是可汗,是單于,
都幸而闖入了我們的門庭,
洗盡腥羶,攀上了文明底壇府,──
昨日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同族。
但是今日的敵人,今日的敵人,
是天災? 是人禍? 是魔術,是妖氛?
哦,銅筋鐵骨,嚼火漱霧的怪物,
運輸著罪孽,散播著戰爭,……
哦,怕不要撲熄了我們的日月,
怕不要搗毀了我們的乾坤!
啊! 從今哪有珠簾半卷的高樓,
鎮日里睡鴨焚香,龍頭瀉灑,
自然歌穩了太平,舞清了宇宙?
從今那有石壇丹灶的道院,
一樹的碧陰,滿庭紅日,──
童子煎茶,燒著了枯藤一束?
那有窗外的一樹寒梅,萬竿斜竹,
窗裡的幽人撫著焦桐獨奏?
再那有荷鋤的農夫踏著夕陽,
歌聲響在山前,人影沒入山後?
又那有柳蔭下繫著的漁舟,
和細雨斜風催不回去的漁叟?
哦,從今只有暗無天日的絕壑,
裝滿了麼小微茫的生命,
象黑蟻一般的,東西馳騁,──
從今只有半死的囚奴:鵠面鳩形,
抱著金子從礦坑里爬上來,
給吃人的大王們獻壽謝恩。
從今只有數不清的煙突,
彷彿昂頭的毒蟒在天邊等候,
又像是無數驚恐的惡魔,
伸起了巨手千隻,向天求救,
從今瞥著萬隻眼睛的街市上,
骷髏拜骷髏,骷髏趕著骷髏走,
啊! 你們誇道未來的中華,
就誇道萬里的秦嶺蜀山,
剖開腹臟,瀉著黃金;瀉著寶鑽;
誇道我們鐵路絡繹的版圖,
就像是網脈式的楮葉一片,
停泊在太平洋底白浪之間。
又誇道麕載歸來的戰艦商輪,
載著金的,銀的形形色色的貨幣,
鐫著英皇喬治,美國總統林肯,
各國元首底肖像,各國底國名;
誇道西歐底海獅,北美底蒼隼,
俯首鍛翮,都在上國之前請命。
你們誇道東方的日耳曼,
你們誇道又一個黃種的英倫,──
哈哈! 誇道四千年文明神聖,
俯首帖耳的墮入狗黨狐群!
啊! 新的中華嗎? 假的中華喲!
同胞啊! 你們才是自欺欺人!
哦,鴻荒的遠祖──神農,黃帝!
哦,先秦的聖哲──老聃,宣尼!
吟著美人香草的愛國詩人!
餓死西山和悲歌易水的壯士!
哦,二十四史裡一切的英靈!
起來呀,起來呀,請都興起,──
請鑒察我們的悲哀,做我的質證,
請來看看這明日的中華──
庶祖列宗啊! 我要請問你們:
這紛紛的四萬萬走肉行屍,
你們還相信是你們的血裔?
你們還相信是你們的子孫?
神靈的祖宗啊! 事到如今,
我常怨你們築起這各種城寨,
把城內文化底種子關起了,
不許他們自由飄播到城外,
早些將禮義底花兒開遍四鄰,
如今反教野蠻底荊棘侵進城來。
我又不懂這造物之主底用心,
為何那裡攤著荒絕的戈壁,
這裡架起一道橫天的蔥嶺,
那裡又停著浩蕩的海洋,
中間藏著一座蓬萊仙境,
四周圍又堆伏著魍魎猩猩?
最善哭的太平洋! 只你那容積,
才容得下我這些澎湃的悲思。
最宏偉,最沉雄的哀哭者喲!
請和著我放聲號咷地哭泣!
哭那不可思議的命運,
哭! 看那亙古不滅的天理──
哭著宇宙之間必老的青春,
哭著有史以來必散的盛筵,
哭著我們中華的莊嚴燦爛,
也將永遠永遠地煙消雲散。
哭啊! 最宏偉,最沉雄的太平洋!
我們的哀痛幾時方能哭完?
啊! 在麥壟中悲歌的帝子!
春水流愁,眼淚洗面的降君!
歷代最傷心的孤臣節士!
古來! 最善哭的勝國遺民!
不用悲傷了,不用悲傷了,
你們的喪失究竟輕微得很,
你們的悲哀算得了些什麼?
我的悲哀是你們的悲哀之總和。
啊! 不料中華最末次的滅亡,
黃帝子孫最澈底的墮落,
畢竟要實現於此日今時,
畢竟在我自己的眼前經過,
哦,好肅殺,好尖峭的冰風啊!
走到末路的太陽,你竟這般沮喪!
我們中華底名字鐫在你身上;
太陽,你將被這冰風吹得冰化,
中華底名字也將冰得同你一樣?
看啊! 猖獗的冰風! 狼狽的太陽!
哦,你一隻大雕,你從哪裡來的?
你在這鉛鐵的天空裡盤飛;
這八達嶺也要被你佔了去,
築起你的窠巢,蕃殖你的族類?
聖德的鳳凰啊! 你如何不來,
竟讓這神州成了惡鳥底世界?
雹雪重載的凍雲來自天涯,
推揎著,摩擦著,在九霄爭路,
好像一群激戰的天狼互相鏖殺。
哦,凍雲漲了滾落在居庸關下,
蒼白的凍雲之海瀰漫了四野,
哎呀! 神州啊! 你竟陸沉了嗎?
長城啊! 讓我把你也來撞倒,
你我都是贅疣,有些什麼難捨?
哦,悲壯的角聲,送葬的角聲,──
畫角啊! 不要哀傷,也不要詛罵!
我來自虛無,還向虛無歸去,
這墮落的假中華不是我的家!
【南海之神】
中山先生頌
一、神之降生炎風煽惑了齟齬的波浪;
海水熬成了一鍋熱油──
大波噬著小瀾,驚濤撲著駭浪,
妖雲在搖旗,迅雷在吶喊,
天是精銅的破鏡一面;
世界要變成一場大血戰,
貝闕里的老龍睡得不安,
彷彿聽見了一陣隱約的哭聲,
像是九霄雲外的哀鴻航過。
慈悲的淚在他臉上開成了珠花。
忽地他長嘯一聲──天昏地黑,
南海岸上一個嬰兒墜地了!
嬰兒醒了,呱呱的哭聲
載滿了一個民族的悲哀。
嬰兒又睡了,沉默籠罩著宇宙,
於是蔚藍的高天是父的莊嚴,
蔥綠的大地是母的慈愛,
於是畏懼坐鎮在人之心上;
鳥兒的歌聲湧到喉頭又吞下去了,
花瓣兒浮在空中不敢墜落……
一切都斂息屏聲,
護持著這新生命的睡眠,
傾聽著這新脈搏的節奏。
一切的生命都要讓開路來,
盡這一道新生命往前先走。
於是宇宙萬物盡他們所有的
都獻給他作為慶賀的儀程了;
巍峨的五嶽獻給他莊嚴;
瞿塘澦灩的石壁獻給堅忍;
從深山峭谷裡探出路徑,
搗石成沙,撞斷巫山十二峰,
奔流萬里,百折不回的揚子江,
獻給他寰球三大毅力之一,
浩蕩的太平洋獻給他度量,
輕身狎浪的海鷗又獻給他冒險精神。
誰獻給他慈藹的美德? ──
說甦了小草的春雨和吹著麥浪的薰風;
誰獻給他先覺的智慧? ──踞阜的晨雞;
誰獻給他決鬥的精神? ──負隅的困獸,
九天的雷霆獻給他洞察的眼光;
然後造物者又把創造的全能交付給他了。
於是全宇宙長在一個人的軀殼裡了;
啊,一個宇宙在人間歌哭言笑!
一個宇宙在人間奔走呼號! ──
於是赤縣神州有一個聖人
同北鄰建樹赤幟的聖人比肩,
同西鄰的Mahatma爭衡,
同太平洋彼岸上為一個奴隸民族
解脫了枷鎖的聖人並駕齊驅!
二、紀元之創造百尺的朱門關閉了五千年;
黑色的苔癬侵蝕了雕樑畫棟,
野蜂的獸環的口裡作了巢,
屋脊上的飛魚、鴟吻、銅雀、寶瓶,……
狼藉的臭穢的壕溝裡,
宇宙乘除了五千個春秋,
積塵痙沒了浮漚釘,
百尺的朱門依然沒有人來開啟,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時候,
忽然來了一個愁容滿面的巨人,
擎著一隻熊熊的火把,
走上門前拍一拍門環,叫一聲:
“開門呀!”
一陣蝙蝠從磚縫瓦罅裡飛出來了;
失了膠黏力的灰泥堊粉
紛紛灑落在他頭上,
他又叫一聲,速叫幾聲,……
他耳邊但有危梁欹柱解體脫節的異響,
總聽不見簷門的人聲,
滾滾的熱淚流到喉嚨裡來了,
他將熱淚嚥下了,又大叫數聲,
在門扉上拳椎腳踢,
他吼聲如雷,他洒淚如雨,……
全宇宙的震怒在他的身中燒著了。
他是一座洪爐──他是洪爐中的一條火龍,
每一顆鱗甲是一顆火星,
每一條鬚髯是一條火焰。
時期到了! 時期到了! 他不能再思了!
於是他揮起巨斧,巨斧在他手中抖顫──
摩天的巨斧像山岳一般倒下來了,
的一聲──閶闔洞開了!
的一聲──飛昂折倒了!
的一聲──黃闕丹墀變成齏粉了!
於是在第二個盤古的神斧之下,
五千年的金龍寶殿一掃而空──
前五千年的盤踞地禪讓給後五千年了,
於是中華的聖人創造了一個新紀元,
這聖人是我們中華歷史上的赤道,
他的前面是個半球,
他的後面又是一個半球,
他是中華文化的樞紐,
他轉斡了四萬萬生靈的命運!
三、祈禱神通廣大的救星啊! 請你聽!
請將神光輻射的炬火照著我們;
勇武聰睿的主將啊! 請你聽!
請將你的大纛掩复我們顫慄的靈魂,
倉公扁鵲──起死回生的國手啊!
請用神靈的刀圭剔除了這遍體的瘡痍;
仁愛的牧者啊! 我們是亡告的羊群,
豺狼當道,請你保護我們的生命!
我們雖是不肖的兒女,背恩的奴隸──
我們自身鄙吝反而猜疑你的恩惠,
自身愚蠢因之妒嫉你的聰明;
但是神明寬厚的主將啊!
請你寬赦我們,請你饒恕我們,
讓我們流出懺悔的血淚洗你心上的傷痕,
讓這四萬萬顆赤心都焚起一瓣自新的心香,
讓心香的馥郁薰滅了你的悲哀的記憶,
廣大無邊,海函地負的精神啊,
讓我們懺悔! 讓我們懺悔!
我們禍孽深重,我們萬死不容,
你本不當賜給我們非分的原宥,
我們是齷齪的蟣蚤一群,
我們嘬飲你的血汗來滋養自身的肌肉,
你的神炬作了我們夜劫的火把,
你的戰旗是我們行凶時護身的符籙,
你的名字在我們腳下踩成笑柄,
我們都是你的罪人!
你是行天的赤日,光明的輸送者,
我們是蜀山中的村犬,
我們在黯谷中生活,反而狂吠你的光明,
我們是饕餮的鴟鴞啄著腐鼠,
我們的猜忌便迸作毒狠的詛罵,
我們是商受不懂聖人的心如何構造,
便將你的心剜了出來查驗他的孔竅。
我們戲謔你到了不堪的程度,
哦,讓我們懺悔! 讓我們懺悔!
讓洞庭的波濤滌祛我們的罪惡!
讓九天的黑雲掩著我們的羞恥!
讓十八層地獄的火燒著我們的心臟!
讓峨嵋、劍閣和青泥的四萬八千哀猿
同叫著,叫出我們的酸悲! ……
哦,讓我們懺悔! 讓我們懺悔!
哦,神秘偉大的靈魂啊!
你載著痛苦如同載著榮華一般──
荊棘之冠在你頭上變成了璀燦玉冕;
悲哀之淚象倒流的弱水,
流到你心中瀦成了仁愛的仙海;……
你是那樣的神秘! 那樣的偉大!
你定讓我們懺悔! 讓我們懺悔!
神秘偉大的神靈啊!
讓我們讚美你! 讓我們膜拜你!
讓我們從你身上支取力量,
因為你是四萬萬華冑的力量之結晶,
讓我們從你身上看到中華昨日的偉大,
從你身上望到中華明日的光榮──
讓我們的希望從你身上發生,
偉大的神! 仁愛的神! 勇武的神啊!
讓我們讚美你! 讓我們禮拜你!
但是先讓我們懺悔! 先讓我們懺悔!
【園內】
序曲你開始唱著園內之“昨日”,
請唱得像玉杯跌得粉碎,
血色的酒漿濺污了滿地;
然後模擬掌中的細沙,
從指縫之間溜出的聲響。
你若唱到園內之“今日”,
當唱得像似一溪活水,
在旭日光中淙淙流去;
或如村塾裡窗角的學童,
走珠似地背誦他的課本。
你若會唱園內之“明日”,
你當想起我們紫白的校旗,
你便唱出風旗飄舞的節奏;
最末,避席起立,額手致敬,
你又須唱得像軍樂交鳴。
一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麻雀呀! 叫呀,叫呀!
放出你那箭鏑似的音調,
射破這堅固的寂寥!
但是雀兒終叫不出來,
寂寥還封鎖在園內。
在這沉悶的寂寥裡,
雨水泡著的朱扉,
才剩下些銀紅的霞暈,
雨水洗盡了昨日的光榮。
在這沉悶的寂寥裡,
金黃釉的琉璃瓦,
是條死龍的殘鱗敗甲,
飄零在四方上下。
在這陰霾的寂寥裡,
大理石、雲母石、青琅玕、漢白玉,
龜坼的階墀、矢折的欄柱,……
縱橫地臥在蓬蒿叢裡,
像是曝在沙場上的戰骨。
在這悲酸的寂寥裡,
長發的柳樹還像宮妃,
瞰在膠凝地池邊飲泣、飲泣……
半醒的蝸牛在敗壁上
拖出了顛斜錯雜的篆文,
彷彿一頁寫​​錯了的歷史。
在這恐怖的寂寥裡,
瘠的月兒常掛在松枝上,
象煞一個縊死的殭屍:
在這恐怖的寂寥裡
瘋魔的月兒在松枝上縊死。
在這無聊的寂寥裡,
坍碎了的王宮變成一座土地廟;
顫怯的農夫鬼物似的,
悄悄地溜進園來,
悄悄地燒了香,叩了頭,
又悄悄地溜出園去……
寂寥又封鎖在園內了。
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一切都是沉悶陰霾,
一切都是悲酸恐怖,
一切都是百無聊賴。
二好了! 新生命胎動了!
寂寥的園內生了瑞芝,
紫的靈芝,白的靈芝
妝點了神秘的蕪園。
靈芝生了,新生命來了!
好了,活潑潑的少年
摩肩接踵地擠進園來了。
餓著腦經,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
從長城東頭,穿過山海關,
裹著件大氅,跑進園來了;
從長城西尾,穿過潼關,
坐在驢車里拉進園來了。
從三峽的湍流裡踱進園裡來了;
漂過了南海,漂過了東海,
漂過了黃海,漂過了渤海的少年,
搖著團羅扇,闖進園裡來了;
風流倜儻的少年
碧衫兒盪著西湖的波色,
翩翩然飄進園裡來了。
少年們來了,靈芝生滿園內,
一切只是新鮮,一切只是明媚;
靈芝不斷地在園內茁放,
少年們不斷地在園內努力。
三於是曙色烘醒了東方,
好像浸漸明晰的思想。
晨雞叫了,晨星沒了,
太陽翻身起來了!
金光鍍在紫銅盍的穹隆上,
金光燃在龍鱗似的琉璃瓦上,
金光描在高樓頂的旗桿上,
金光灑在顫巍巍的松枝上,
金光吻在少年的桃頰上。
少年在太陽的蹕道之旁
瞻望六龍挽著的雲軿發軔,
彷彿誠惶誠恐的村童,
遙望著帝王的法駕西幸,
無限的敬仰,無限的欣羨,
充滿了他那蒙稚的心靈。
早起的少年危立在假石山上,
紅荷招展在他腳底,
旭日燦爛在他頭上,
早起的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
如同對著他的嚴師,
背誦莊周、屈子的鴻文,
背誦沙翁、彌氏的巨制。
萬籟無聲,宇宙在斂息傾聽,
馴雀飛下平地來傾聽,
金魚浮上池面來傾聽──
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
背誦他的生命的課本。
啊! “自強不息”的少年啊
誰是你的嚴師?
若非這​​新生的太陽?
四於是夕陽漲破了西方,
赤血喋染了宇宙──
不是賠償罪惡的代價,
乃是生命澎漲之溢流。
赤血喋染了宇宙,
細草伸出舌尖舐著赤血,
綠楊散開亂發沐著赤血。
噴水池拋開螺鈿鑲的銀鍊,
吼著要鎖住竄遊的夕陽;
夕陽跌倒在噴水池中,
池中是一盆鮮明的赤血。
紅磚上更紅的爬牆虎,
紫莖裡進出赤葉的爬牆虎,
彷彿是些血管漲破了,
迸出了滿牆的紅血斑。
赤血澎漲了夕陽的宇宙,
赤血澎漲了少年的血管。
少年們在廣場上游戲,
球丸在太空裡飛騰,
像是九天上跳踉的巨靈,
戲弄著熄了的太陽一樣。
少年們踢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拋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頂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抱著熄了的太陽;
生命澎漲了少年的血管,
少年們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夕陽里喧呼著的少年們,
赤銅鑄的筋骨,
赤銅鑄的精神,
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五於是月亮窺進了東園,
宇宙被清光浸滿,
宇宙晶涼的海水一般。
宇宙變了清光之海──
銀波迸入了窗櫺,
銀波汜濫了庭院,
銀波瀰漫了大自然,
宇宙沉淪在海底里。
哪裡有楊柳? 哪裡有鬆柏?
這水晶似的晶藍的空氣中,
只有些曼舞的海藻,
只有些鵠立的鐵珊瑚,
拱抱著巍峨的大禮堂,
龍宮似的莊嚴燦爛。
龍宮的閶閣是黃金鎚出的,
龍宮的楹柱是白玉雕成的。
哦,莫不是水國的仙人──
這清空靈幻的少年
飄搖在龍宮之東,龍宮之西?
那雍容閒雅的少年
躅躑在龍宮之南,龍宮之北?
少年浮游在海底在,
浮游在清光之海底在;
清光浸入少年的心裡,
清光洗在少年的身外。
滌盡濁垢,飲入清光,
少年便是清光之海。
聽啊,哪裡來的歌聲?
莫非就是泣珠的鮫人──
莫非是深深海底的鮫人,
坐在紫黑的巉石龕下,
一壁織著愁思之綃,
一壁唱著纏綿之歌?
啊,如此纏綿的歌聲,
唱得海水的晶波戰慄,
唱得海樹的枝葉颼颼,
唱得少年不能仰首,
唱醒了少年的杳恨冥愁。
少年聽了纏綿的歌聲,
喚醒了甜蜜蜜的神聖的絕望
或是熱烘供的玄秘的隱憂,
一種沒由來,沒目的,
一知半解的少年愁──
為了茫茫的大千宇宙?
為了滔滔的洪水猛獸?
為了閘不住的情緒之流?
還是拋不下錨的生命之舟?
六於是月兒愈漸躲入了西園,
樓房的暗影愈漸伸張瀰漫,
列著鵝鸛陣的暗影轉戰而前,
終於佔領了淒涼的庭院。
院中垂頭喪氣的花木,
是被黑暗拘囚的俘虜;
鎖在簷下的紫丁香,
鎖在牆腳的迎春柳,
含著露​​珠兒,含著淚珠兒,
莫不是牛衣對泣的楚囚?
畫角哀哀地叫了!
悲壯的畫角在黑暗裡狂吠,
好像激昂的更犬吠著盜賊
銳利的角聲在空中咬著,
咬破了黑暗的魔術,
咬破了少年的美夢,
少年們揎開美夢,跳起榻床,
少年們已和黑暗宣戰了。
啊,靜夜的角聲如何哭了?
將少年們的心臟哭融了,
五百個戰士的心臟融成一個。
樓上點著蠟燭,
樓下點著蠟燭,
少年們正在會議,
少年們正在努力。
三旗營的銅磬報盡了五更
報導黑暗的行程將盡,
少年們啊,再點上一支蠟燭,
便撐持過了這黑暗的末路!
曙光回了,新生命又來了!
一切又是新鮮、明媚,
一切又是希望、努力。
餓的腦筋,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們,
憑著希望造出了希望;
活潑潑的少年們,
又在園內不斷地努力。
七然後,有一天園內的昨日,
隱入了蒙昧的歷史,
園內的今日取代了昨日。
然後風雲擾攘的天宇
終竟澈體澄清了,
雍穆的蔚藍臨照了一切。
無垠的蔚藍的天宇,
襯出了金碧輝煌的樓閣。
煥麗雄偉的樓閣,
像是皇帝闕一般!
蓬萊的曉鐘鳴了,
文武的千官,戎狄的臣侄,
群集在崔嵬的紫宸殿下,
膜拜著文獻之王。
肅靜森嚴的樓閣,
又似佛寺梵宇一般!
上方的暮磬響了,
意志猛似龍象的僧侶們,
群在理智之佛像前,
焚著虔誠的香火。
哦,文獻的宮殿啊!
哦,理智的寺觀啊!
矗峙在蔚藍的天宇中,
你是東方華冑的學府!
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壇!
八飄啊,紫白參半的旗喲!
飄啊,化作雲氣飄搖著!
白雲扶著的紫氣喲,
氳氤在這“水木清華”的景物上,
好讓這裡萬人的眼望著你,
好讓這裡萬人的心向著你!
這裡萬人還在猛烈地工作,
象園內的蒼鬆一般工作,
伸出他們理智的根爪,
挖爛了大地的肌腠,
撕裂了大地的骨骼,
將大地的神髓吸地,
好向中天的紅日洩吐。
這裡萬人還在靜默地工作,
象園外的西山一般工作,
靜默地滋育了草木,
靜默地迸溢了溫泉,
靜默地馱負了浮圖御苑;
春夏沐著雨露的膏澤;
秋冬戴著霜雪傷痕,
但他總在靜默中工作。
這裡努力工作的萬人,
並不像西方式的機械,
大齒輪挽著小齒輪,
全無意識地轉動,
全無目的轉動。
但只為他們的理想工作,
為他們四千年來的理想,
古聖先賢的遺訓,努力工作。
雪氣氳氤的校旗呀!
你在百尺高樓上飄搖著,
近矚京師,遠望長城,
你臨照著新中華的心臟。
啊,展開那四千年文化的歷史,
警醒萬人,啟示萬人,
賜給他們靈感,賜給他們精神!
雲氣氳氤的校旗呀!
在東西文化交鋒之時,
你又是萬人的軍旗!
萬人肉袒負荊的時間過了,
萬人臥薪嘗膽的時間過了,
萬人要為四千年的文化,
與強權霸術決一雌雄!
雲氣氳氤的校旗呀!
你便是東來的紫氣,
你飄出函谷關,向西邁往,
你將挾著我們聖人的靈魂,
瀰漫了西土,彌溫了全球!
飄呀! 紫白參半的旗呀!
飄呀! 化著雲氣飄搖著!
白雲扶著的紫氣呀!
氳氤在這“水木清華”的景物上,
莫使這裡萬人忘了你的意義!
莫使這裡萬人忘了你的意義!
【醒呀! 】
眾天雞怒號,東方已經白了,
慶雲是希望開成五色的花
醒呀,神勇的大王。 醒呀!
你的鼾聲真和緩得可怕。
他們說長夜閉熄了你的靈魂,
長夜的風霜是致命的刀。
熟睡的神獅呀,你還不醒來?
醒呀! 我們都等候得心焦了!
漢我叫五嶽的山禽奏樂,
我叫三江的魚龍舞蹈。
醒呀! 神的元首,醒呀!
滿我獻給你長白的馴鹿,
我獻給你黑龍的活水。
醒呀! 勇武的單于,醒呀!
蒙我有大漠供你的馳驟。
我有西套作你的庖廚,
醒呀! 偉大的可汗,醒呀!
回我給你築碧玉的洞宮,
我請你在蔥嶺上巡狩。
醒呀! 神聖的蘇丹,醒呀!
藏我吩咐喇嘛日夜禱求,
我焚起麝香來歡迎你。
醒呀! 莊嚴的活佛,醒呀!
眾讓這些禱詞攻破睡鄉的城,
讓我們把眼淚來澆醒你。
威嚴的大王呀,你可憐我們!
我們的靈魂兒如此的戰栗!
醒呀! 請扯破了夢魔的網羅。
神州給虎豹豺狼糟蹋了。
醒了罷! 醒了罷! 威武的神獅!
聽我們在五色旗下哀號。
這些是歷年旅外因受盡帝國主義的閒氣而喊出的不平的呼聲;本已交給留美同人所辦一種鼓吹國家主義的雜誌名叫《大江》的了。 但目下正值帝國主義有滬漢演成這種慘劇,而大江出版又還有些日子,我把這些詩找一條捷徑發表了,是希望他們可以在同胞中激起一些敵愾,把激昂的民氣變得更加激昂。 我想《大江》的編緝必能原諒這番苦衷。
【愛國的心】
我心頭有一幅旌旆
沒有風時自然搖擺;
我這幅抖顫的心旌
上面有五樣的色彩。
這心臟底海棠葉形
是中華版圖底縮本;
誰能偷去伊的版圖?
誰能偷得去我的心?
【我是中國人】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是黃帝的神明血胤;
我是地球上最高處來的,
帕米爾便是我的原籍。
我的種族是一條大河,
我們流下了崑崙山坡,
我們流過了亞洲大陸,
我們流出了優美的風俗。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五嶽一般的莊嚴正肅,
廣漠的太平洋底度​​量,
春雲的柔和,秋風的豪放。
我們的歷史可以歌唱,
他是堯時老人敲著木壤,
敲出來的太平的音樂,──
我們的歷史是一首民歌。
我們的歷史是一隻金礨
盛著帝王祀天的芳醴!
我們敬人,我們又順天,
我們是樂天安命的神仙。
我們的歷史是一掬清淚,
孔子哀掉死麒麟的淚;
我們的歷史是一陣狂笑,
莊周,淳于髡,東方朔的笑。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的心裡有堯舜的心,
我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我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我的智慧來得真離奇,
他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我這歌聲中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我心頭充滿戈壁的沉默,
臉上有黃河波濤的顏色
泰山的石溜滴成我的忍耐,
崢嶸的劍閣撐出我的胸懷。
我沒有睡覺! 我沒有睡覺
我心中的靈火還在燃燒;
我的火焰他越燒越燃,
我為我的祖國燒得發顫。
我的記憶還是一根麻繩,
繩上束滿了無數的結梗;
一個結子是一樁史事──
我便是五千年的歷史。
我是過去五千年的歷史,
我是將來五千年的歷史。
我要修葺這歷史的舞台,
預備排演歷史的將來。
我們將來的歷史是首歌:
還歌著海晏河清的音樂。
我們將來的歷史是杯酒,
又在金礨裡給皇天獻壽。
我們將來的歷史是滴淚,
我的淚洗盡人類的悲哀。
我們將來的歷史是聲笑,
我的笑驅盡宇宙的煩惱。
我們是一條河,一條天河,
一派渾渾噩噩的光波! ──
我們是四萬萬不滅的明星;
我們的位置永遠注定。
偉大的民族! 偉大的民族!
我是東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故鄉】
先生,先生,你到底要上哪裡去?
你這樣的匆忙,你可有什麼事?
我要看還有沒有我的家鄉在;
我要走了,我要回到望天湖邊去。
我要訪問如今那裡還有沒有
白波翻在湖中心,綠波翻在秧田裡,
有沒有麻雀在水竹枝頭耍武藝?
先生,先生,世界是這樣的新奇,
你不在這裡遨遊,偏要哪裡去?
我要探訪我的家鄉,我有我的心事;
我要看孵卵的秧雞可在秧林裡,
泥上可還有鴿子的腳兒印“個”字,
神山上的白雲一分鐘裡變幾次,
可還有燕兒飛到人家堂上來報喜。
先生,先生,我勸你不要回家去;
世間只有遠遊的生活是自由的。
遊子的心是風霜剝蝕的殘碑,
碑上已經漶漫了家鄉的字跡,
哦,我要回家去,我要趕緊回家去,
我要聽門外的水車終日作鼉鳴,
再將家鄉的音樂收入心房裡。
先生,先生,你為什麼要回家去?
世上有的是榮華,有的是智慧。
你不知道故鄉有一個可愛的湖,
常年總有半邊青天浸在湖水里,
湖岸上有兔兒在黃昏裡覓糧食,
還有見了兔兒不要追的狗子,
我要看如今還有沒有這種事。
先生、先生,我越加不能懂你了,
你到底,到底為什麼要回家去?
我要看家鄉的菱角還長幾根刺,
我要看那裡一根藕裡還有幾根絲,
我要看家鄉還認識不認識我,
我要看墳山上添了幾塊新碑石,
我家後園裡可還有開花的竹子。
【回來了】
這真是說不出的悲喜交集──
滾滾的江濤向我迎來,
然後這裡是青山,那裡是綠水……
我又投入了祖國的慈懷!
你莫告訴我這裡是遍體瘡痍,
你沒聽見麥浪翻得沙沙響?
這才是我的家鄉我的祖國:
打盹的雀兒釘在牛背上。
祖國啊! 今天我分外的愛你……
風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湧,
讓我鎮定一會兒,鎮定一會兒;
我的心兒他如此的怔忡!
你看江水儼然金一般的黃,
千檣的倒影蠕動在微瀾裡。
這是我的祖國,這是我的家鄉,
別的且都不必提起。
今天風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湧。
我是剛才剛才回到家。
祖國呀,今天我們要分外親熱;
請你有淚兒今天莫要灑。
這真是說不出的悲喜交集;
我又投入了祖國的慈懷。
你看船邊飛著簸谷似的浪花,
天上飄來仙鶴般的雲彩。
【欺負著了】
你怕我哭? 我才不難受了;
這一輩子我真哭得夠了!
哪兒有的事? ──三年哭二個,
誰家的眼淚有這麼樣多?
我一個寡婦,又窮又老了,
今日可給你們欺負著了!
你,你為什麼又往家裡跑?
再去,送去他們殺一刀!
看他們的威風有多大?
算我白養了你們哥兒仨!
我爽興連這個也不要了,
就算我給你們欺負著了!
為著我教你們上了學校,
沒有教你們去殺人綁票──
不過為了這點錯,這點錯,
三個兒子整殺了我兩個!
這仇有一天我總得報了,
我不能給你們欺負著了!
好容易養活我們這般大,
憑什麼我養的孩子他們殺?
我倒要問問他們這個理,
問問他們殺了可賠得起?
殺了我兒子,你們就好了?
我可是給你們欺負著了!
老大為他們死給外國人,
老二幫他們和洋人拚命──
幫他們又給他們活殺死,
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兒還幫不幫你們鬧了?
我總算給你們欺負著了!
你也送去給他們殺一刀,
殺完了我再沒有殺的了!
世界上有兒子的多得很,
我要看他們殺不殺得盡!
我真是給你們欺負惱了!
我可不給你們欺負著了!
【唁詞】
——紀念三月十八日的慘劇

沒有什麼! 父母們都不要號咷!
兄弟們,姊妹們也都用不著悲慟!
這青春的赤血再寶貴也沒有了,
盛著他固然是好,潑掉了更有用。
要血是要他紅,要血是要他熱;
那臟完了,冷透了的東西誰要他?
不要憤嫉,父母,兄弟和姊妹們!
等著看這紅熱的開成絢爛的花。
感謝你們,這麼樣豐厚的儀程!
這多年的寵愛,矜憐,辛苦和希望。
如今請將這一切的交給我們,
我們要永遠懸他在日月的邊旁。
這最末的哀痛請也不要吝惜。
(這一陣哀痛可磔碎了你們的心!)
但是這哀痛的波動卻沒有完,
他要在四萬萬顆心上永遠翻騰。
哀慟要永遠咬住四萬萬顆心,
那麼這哀痛便是懺悔,便是惕警。
還要把馨香繚繞,俎豆來供奉!
哀痛是我們的啟示,我們的光明。
【秦始皇帝】
荊柯的匕首,張良的大鐵椎,
是兩隻蒼蠅從我眼前飛過。
我肋骨檻裡囚著一隻黑狼,
這一隻黑狼它終於殺了我。
我吞噬了六國來餵這黑狼,
黑狼餵肥了,反來吞噬了我;
我築起阿房來讓黑狼遊戲,
他遊倦了,我們一齊都睡著。
如今什麼也驚不醒我們了,
鉅鹿的干戈和鹹陽城的火,
多情的刺猬抱著我的骷髏,
十丈來的青蛇纏著我的腳。
【抱怨】
我拈起筆來在手中玩弄,
空中便飛來了一排韻腳。
我不知如何的擺佈它們,
只希望能寫出一些快樂。
我聽見你在窗前咳嗽,
不由的寫成了一首悲歌。
上帝將要寫我的生傳,
展開了我的生命之紙;
不知要寫些什麼東西,
許是災殃,也許是喜事。
你硬要加入你的姓名,
他便寫成了一篇痛史。
【納履歌】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
半日沒有雞兒叫。
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
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少年的張良是無事忙,
狂奔不向前途望;
忽然聽見了咳嗽一聲,
想是隻白鷺吃了一驚。
抬頭瞧見一個老人樣,
板橋底邊曬太陽,
脫下了破鞋往板橋下摔,
喊一聲“小子拾起來!”
張良的心頭上火星飛,
身邊恨沒有大鐵鎚,
祖龍在我手下逃生命,
老頭兒你是什麼人?
老頭兒對著他微微笑,
笑得他心寒怒火消,
本來古禮尊尚白頭髮,
我張良應分服侍他。
河底拾起了老人的鞋,
老人講:“替我穿起來!”
老人的尊嚴比皇帝大,
誰敢不聽老人的話?
張良雙膝跪落心跪落,
捧鞋送上老人的腳,
只覺老人偉大自身小,
彷彿是鯤鵬比鷦鷯。
“儒子可教!儒子你記著:
再過了五天來會我。 ”
瞥眼之間不見老人身,
老人不是尋常的人!
秋天的河流分外的細——
一線銀絲在沙上洗。
橋下的菖蒲拜折了腰,
半日沒有雞兒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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