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流沙河過世 曾是台灣詩人在陸推手
最新更新:2019/11/23 20:39
中國作家流沙河(圖)23日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壽88歲。他曾在大陸出書介紹余光中等台灣詩人的作品,並捍衛正體字。(中新社提供)中央社 108年11月23日
(中央社台北23日電)中國詩人、作家、學者流沙河今天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壽88歲。他曾在大陸出書介紹余光中等台灣詩人的作品,並捍衛正體字,指簡體字丟失傳統,「無法證明其存在的理由」。
四川媒體紅星新聞報導,本名余勳坦的流沙河23日下午3時45分因喉癌過世。他的兒子余鯤表示:「父親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些未完成的寫作和研究。」
流沙河1931年11月11日出生,剛過完米壽。他早年擔任「川西農民報」編輯、「星星」詩刊編輯,主要作品有「流沙河詩集」、「故園別」、「台灣詩人十二家」、「台灣中年詩人十二家」、「流沙河詩話」、「流沙河隨筆」、「流沙河短文」等,並有多首詩作被大陸的中學語文課本收錄。
他同時也是書法家和古文研究者,是四川文化圈的名人。
流沙河最早將余光中介紹給大陸讀者,兩人後來成為好友。在文革過後、大陸詩歌興盛的1980年代,他又陸續介紹鄭愁予、瘂弦、洛夫等台灣詩人到大陸。
2017年12月余光中過世後,他接受中央社記者訪問時說:「余光中光大了中國詩,他對得起他的名字。」
流沙河也是知名的正體字支持者,2013年時,他的專欄文章「簡化字不講理」在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引發繁簡體爭論。他後來受訪時強調:「每一個正體字都可以證明自身的存在,而每一個簡體字都無法證明其存在的理由。」
流沙河直指簡體字的弊病在於傳統文化發生斷裂,使用簡體字使當代人很難明白古人的真實意思。他主張恢復正體字,還建議中國的政府公文和法律文書應該使用正體字。
流沙河成年後,正逢中共建政,中國社會當時經歷許多政治運動,他人生也因此遭遇波折。
2015年,南方人物週刊刊登流沙河的專訪,文中說他在1950年代原是小露鋒芒的青年詩人,但因詩獲罪,被毛澤東4次點名為「大右派」。
流沙河當時被打入右派後,他曾掃廁所、拉糧食、種棉花;文革時被下放到鋸木工廠,還被抄家12次。
流沙河說,這些磨難歲月裡,正是古人的典籍救了他的命,「莊子」就幫助他面對世間的苦難。
到了晚年,儘管身體不佳,但只要是和推廣傳統文化、文字傳播有關的講座和活動,流沙河很少拒絕參加。
深研漢字的他曾說:「感謝古老的漢字,收容無家的遠行客。感謝奇妙的漢字,愉悅避世的夢中人。」(編輯:張淑伶/楊昇儒)1081123
延伸閱讀
讓大陸人知道余光中 流沙河憶兩人情誼-----
2017.9.16
我很羨慕阿邦在中國的大城市多認識些文人。只有人,城市才值得一再"光臨"。
成都,去過許多次。印象最深的是91年的某次,在錦江飯店的櫃台旁,某位女台商跟我探聽"投資機會",令我驚訝台商的活力。
90年代初,傍晚起,大馬路兩旁都會擺出字畫,古玩等攤子,我喜歡這種;我也當過凱子。
另外一次震撼是路旁一對鄉村父子,只賣一雙運動鞋,標價80多元,可能是打工子弟拿回來的。我應該視掏出錢,讓他們可以安心回家。
當然,對我們這些書蟲,偶爾能買到很便宜的好書:
(向達著 《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 哈佛燕京社 民國22年,商務印書館 1957 這本書台灣有翻印 我1992年在成都買到一本 不到十元 現在不知所縱)
成都,去過許多次。印象最深的是91年的某次,在錦江飯店的櫃台旁,某位女台商跟我探聽"投資機會",令我驚訝台商的活力。
90年代初,傍晚起,大馬路兩旁都會擺出字畫,古玩等攤子,我喜歡這種;我也當過凱子。
另外一次震撼是路旁一對鄉村父子,只賣一雙運動鞋,標價80多元,可能是打工子弟拿回來的。我應該視掏出錢,讓他們可以安心回家。
當然,對我們這些書蟲,偶爾能買到很便宜的好書:
(向達著 《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 哈佛燕京社 民國22年,商務印書館 1957 這本書台灣有翻印 我1992年在成都買到一本 不到十元 現在不知所縱)
流沙河先生等文人,當時一個也不認識。
流沙河的家中客廳掛著他自己寫的兩個字:知還。
陶淵明《归去来兮》,鸟倦飞而知还。
流沙河説:
「人要知道自己的来路,知道自己的底线。」
陶淵明《归去来兮》,鸟倦飞而知还。
流沙河説:
「人要知道自己的来路,知道自己的底线。」
名家解經系列之二——流沙河從詩人到“文字的福爾摩斯”
封面新聞 2017-08-26 22:39
流沙河攝影江樹
繼報導白先勇讀紅樓,祝勇讀蘇東坡,王蒙讀《孟子》,王安憶讀《浮生六記》、李敬澤讀《春秋》之後,本期帶來流沙河的對詩經的詮釋和多年的文字訓詁之旅。互聯網時代,崇尚輕、快、小,然而傳統的重,深,大,也正重新獲得它應得的關注,發揮其蓬勃的生命力。有人在不遺餘力地作著經典閱讀的引導、推廣工作,傾畢生積累為大眾解經,值得敬佩一記。
“我是李三三,死於百年前。黃泉無風景,夜台無白天……”86歲高齡的著名詩人、學者流沙河先生又出新書了。8月中旬,《字看我一生》在中華書局出版。這部書的正文部分,是耄耋之年的流沙河先生一筆一畫寫的,全部以手稿影印的稿本形式呈現。全書共109篇,每篇標題為四個字。陰陽精卵,胚胎腜孕,妊娠胞包,生育字娩,啎疾病棄,奶乳孔母……初看目錄,如讀《千字文》。流沙河先生假借主人公“李三三”一生的經歷,來解讀中國文字裡包羅的博大智慧。開篇以自述的口吻,自問“我身”從何處來,由父陽母陰結合而生“我”,解釋中國人的陰陽,西學中的精卵。隨後用一個個漢字,描述呱呱落地,父母養育,家庭成員,童年少年到壯年所經歷的各種快樂與痛苦,收穫與磨難,最後以“快樂平庸”詮釋世道滄桑後的人生感悟。
如今已是86歲高齡的流沙河,一直沒有停止閱讀、思考和寫作。近幾年沙河先生的新作不斷。連續幾年,他每月去成都圖書館給普通大眾講詩經,唐詩,已經堅持了好幾年。2017年6月,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詩經講座實錄《流沙河講詩經》。在此之前,他陸續出版了多部研究漢字來源、結構的書。比如《流沙河認字》《白魚解字》《文字偵探》《正體字回家》等。流沙河以詩聞名多年,其詩作《就是那一隻蟋蟀》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影響廣泛,被無數讀者所熟知。不過流沙河已有二十餘年不寫詩。他改作訓詁,說文解字,詮釋經典,研究人文地理,樂在其中。轉型文字學者的流沙河自稱“白魚”,“白魚就是蛀書的蟲。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別人稱他“文字偵探”或者“文字的福爾摩斯。”
從《莊子》到唐詩還將解讀宋詩三百首
已連續9年到成圖為大眾解經
流沙河講詩經
在許多個週六的下午,許多成都市民,不乏遠道而來的外地聽眾,從四面八方趕往僻靜偏窄的成都市文翁路,在成都圖書館聽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用生動詼諧的成都方言,講詩經,唐詩。這個老人就是流沙河。受成都圖書館邀請,每月第一個週六下午,如無意外,流沙河會準時出現在成都圖書館,講一堂對市民免費開放的傳統經典講座,至今已經持續了9年。這個講座如今已經成為成都圖書館的一塊金字招牌。
晚年的流沙河深居簡出,偶爾應一些高校去做講座。2008年,成都圖書館副館長、讀書人肖平向流沙河提議在圖書館講一個系列。肖平想請流沙河講其最有心得的《莊子》。流沙河答應得很爽快,他主動提出,既然要講,就得讓他把《莊子·內篇》講完。一年多時間講完《莊子》,肖平趁熱打鐵請他講唐詩。流沙河回复:“講唐詩,須從《詩經》講起。”肖平求之不得。於是,從《詩經》到漢魏六朝詩歌再到唐詩,一講又是幾年。肖平透露,沙河老師在成都圖書館做的詩歌通講,“是一個'十年計劃'。也就是說,沙河老師從《詩經》開始講起,然後講唐詩三百首,接下來他還要講到近現代,包括余光中先生的詩歌。大家都知道,沙河老師是將余光中的詩歌引薦給內地引發巨大反響的第一人。”對於這個計劃,沙河老師說,“我今年已經86歲了。我有點擔心可能都講不完。不過我盡量努力講講宋詩。上海有個老前輩,叫金性堯。他的古詩修養非常好他曾經選注的宋詩三百首,非常好。我準備在他選注的宋詩三百首基礎上,選講一些宋詩。”
流沙河在成都圖書館為市民講課9年,據肖平透露,每次講座前,沙河先生都要備課兩天。很多詩詞他都能隨時背誦出來,但他還會認真備課。有時候他還會把一些資料複印出來,發給每一個聽眾,這是為了讓聽眾聽講效果更好。“沙老年齡這麼大了,他對文化傳承的熱情,對傳授經典文學之美,全身心投入,令人感動。”更讓肖平很感慨的是,沙河老師講授的對象,不是專業的學界後生,而是各階層對古典文化感興趣的市民聽眾。“而且他講課沒有保留,把自己多年積累的知識、見解,很真誠地給大家講出來。而且,沙河老師是一個學者,同時也是一個詩人、作家,所以他的知識講座,很有魅力和吸引力。這種面對大眾的傳道授業解惑,對於文化普及,更是可貴的貢獻。”
妙解《詩經》
“詩經裡的婚姻是真正的自由戀愛”
由於講解精彩,流沙河的講座錄音也被他的學生和出版社整理出版。比如《流沙河講詩經》就是流沙河2011年6月至2012年8月在成都圖書館講解《詩經》中81首詩作的講座整理輯錄。《詩經》被前人解讀者已多,但流沙河以其深厚的古文字和詩歌研究功底,對字句追根溯源,給出全新角度的解讀。書中諸多解釋糾正了前人對《詩經》釋義的不合理之處,並且摒棄一些釋經流弊,在眾多《詩經》解讀的作品中殊為超拔。在對詩經的講述中,流沙河特意選擇有“濃厚的詩味、淺顯、短小”的篇幅,舉例生動,表達上又趨於口語,言辭雅俗兼具,幽默風趣,適合廣大文學愛好者和對知識感興趣的讀者。流沙河的講解既有知識的嚴肅性,又不乏思想的活潑和靈動。比如他在講《國風·衛風·氓》時,認為“詩經裡的婚姻是真正的自由戀愛”,“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就有說有笑的了兩個。他們那個時候戀愛非常自由,在村子裡面大庭廣眾之間都可以載笑載言,不是我們後來想像說那個地方男女授受不親,說話都不能說,有好多規矩是明清以後才有的,遠古的人反而自由得多。你要注意,他們這個婚姻是真正的自由戀愛!”
流沙河對《詩經》的研究,最早得益於他在家鄉的一位私塾先生黃捷三。黃先生是清末的秀才。流沙河十三、十四歲那兩年,在老家金堂讀初中,每天放學以後,就去黃老師家裡,聽講《詩經》。“黃老師當時60多歲,為我講了“二南”、“十三國風”和全部“小雅”,“大雅”還沒講完,他就因病講不動了。他於我有恩,使我對詩經產生了熱愛和尊重,為我鋪了底子。現在我每每一講《詩經》,就會想起我的這位啟蒙老師,念念不忘。”
成年後的流沙河因為經歷滄桑,少年時代的火種悄然甦醒,開始重讀《詩經》。讀陳子展的《雅頌選譯》、余冠英的《詩經選》和高亨的《詩經今注》,熟讀以後,開始讀朱熹的《詩集傳》,由此接觸各種研究著作,當時凡是能搜求到的《詩經》研究著作,包括《毛詩稽古編》和《韓詩外傳》,他都讀了。讀完之後他發現歧義很多,不少權威解釋也有很多問題,這引發了他極大的深入專研的興趣。半個多世紀以前,流沙河負責看管一個省文聯的舊書庫。在書庫裡他發現了大量典籍。其中包括研究《詩經》的線裝書。求知若渴的流沙河,乾脆把床也架到書庫裡開始讀。一鑽進去就著迷了。在書庫那裡,他還讀到了《段註說文解字》、陳夢家先生的《殷墟卜辭綜述》等著作,開始進入對文字學的鑽研。對文字的深入理解,也讓他對《詩經》的很多詞彙有了自己的解釋。“這個時候,我才可以說是在研究《詩經》了。”
對《詩經》的理解,流沙河也坦言,也有很多是來自在圖書館開講座以後。“備課時不僅要重溫過去的知識和心得,還重新查閱、鑽研《十三經註疏》,這讓我對很多字、詞、句都有了新的認識和體會,有了更大的把握。其實我並非專業研究人員,只是所謂的“詩人”,但是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我寫不出詩來了,也覺得寫那些詩不是我的興趣所在,這才重新撿起原來對文字學、對中國古典詩歌的愛好。一個人總要選擇一件他自認為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去做,才覺得沒有白活。”
字看我一生
把文字學和歷史變遷融於生動的“龍門陣”之中
《字看我一生》書影
與《流沙河認字》《白魚解字》《文字偵探》《正體字回家》等流沙河“說文解字”的書直接解字不同,最新由中華書局出版的《字看我一生》,採取了“擺龍門陣”講故事的形式,間接分享他對文字的探究心得。沙河先生通曉小學,善於破譯文字密碼,對中國文化傳統和傳統社會的生活又非常熟悉,所以解釋文字獨具慧眼。書中他對私塾生活、新年風俗、時令節日等做了介紹,讓人在具體的環境中理解漢字,品味傳統社會裡的文化風貌。其中還不乏對於遠古先民造字秘密的解碼。
開篇中人未出生,就有中國人說的陰陽、西學說的精卵結合才有人,作者解釋了“陰”“陽”“精”“卵”,結尾一般人都是平庸快樂而去,所以最後是解釋了“快”“樂”“平”“庸”四個字。如對陰陽二字,作者說黃河以北山的南邊和水的北坡,常常有陽光,所以被稱為陽,反之是陰。比如,什麼是文和字,作者認為獨體是文,合體是字,比如生字,其上面是草,下面是土,所以就是字。比如母和媽,作者考釋了古代讀音的轉變,認為在唐之前母媽同音。再比如,家和嫁,女就男是家,男就女是嫁。書稿中除了對五百多個漢字做了專門的解釋,還對近千個古字偏旁等做了分析。在解釋文字的同時,行文中流沙河還對私塾生活、新年風俗、時令節日等做了介紹,讓人在具體的環境中去理解漢字,加上全書是稿本影印版可以看出他用清秀可人的小楷寫在方格稿紙上,原樣出版,修改的墨點都印在書上,既可以看出他思考的痕跡,呈現了他的行文過程,方格楷書,工整秀麗,見字如晤,賞心悅目。有知識性有故事性,還有藝術性,閱讀本書,讓人不忍釋卷。
有人認為,學古文是在走回頭路。流沙河說,新聞不可能是古文,政府公告不可能是古文,日常對話也是白話。“但還要看到另一方面,古漢字中包含著文化傳承,從中可以看見古代人的基本觀念、生活方式、勞作方式、人際關係、社會心態等等,其中還涉及自然界的許多知識。從古文字進入古代社會,可以了解祖先很多東西。而且訓詁學是走進中國古代典籍的第一步。如果繞過文字學、訓詁學,去讀古代典籍,很容易走彎路。而且,古文是一個人訓練文字表達能力最好的教材。因為它簡練、準確,以一當十。”
解讀經典,專研文字學,流沙河的功底是少年時代紮下的。在高中國文課上,流沙河學到《莊子》、《孟子》、《荀子》,曾國藩的文章,桐城派的文章,全部要背誦。他很認可背誦,“古文的第一要義就是背。哪怕你完全不懂,背上了也會終生受益。你會用一輩子來消化它,一輩子慢慢懂得它。背古文,能讓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發生質的改變,包括人格上的改變,慢慢形成文化性的人格。能背上這些古文,就有了祖先的靈魂居住在你的頭腦裡,在觀察事物的時候,祖先的靈魂會指導你。”
從作詩轉為探字
“讀過余光中的詩後,我說算了算了,我不寫了”
上世紀80年代初,流沙河在《星星》開了個專欄,一月一期,每期向大家介紹一個台灣詩人。余光中、鄭愁予、洛夫、瘂弦……專欄寫了一整年,詩人就正好湊成“十二家”。編選《台灣詩人十二家》,1983年出版,大受歡迎。除了當詩歌編輯,流沙河也寫詩。因為《就是那一隻蟋蟀》和《理想》,也讓流沙河成為八十年代的明星詩人之一。其中《就是那一隻蟋蟀》曾被收入到中學語文課本多年,影響甚廣。近一二十年,流沙河停止了寫詩,改作訓詁,說文解字,樂在其中。他給出的解釋是:“名聲一度很大,但我很清醒。尤其是讀過余光中的詩後,我說算了算了,我不寫了,我怎麼寫也寫不出他們那樣的好詩來。我的致命傷我清楚,我這個人頭腦過分條理化,邏輯化,感性不足,好詩需要的奇思妙想我沒有。所以我的詩都是骨頭,沒有肉。”流沙河說,這是他真實的心聲,“我讀中學的時候,幾何、數學都很優秀,物理成績很好。就是跟我邏輯思維強有關。”
很多讀者心心念念流沙河從詩歌轉向文字學,讓人遺憾。其實細讀他的詩,也並不突兀。比如在他那首著名的上了教課書的詩《就是那一隻蟋蟀》“就是那一隻蟋蟀/鋼翅響拍著金風/一跳跳過了海峽/從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裡/夜夜唱歌/就是那一隻蟋蟀/在《豳風·七月》裡唱過在《唐風·蟋蟀》裡唱過/在《古詩十九首》裡唱過/在花木蘭的織機旁唱過/在姜夔的詞裡唱過/勞人聽過/思婦聽過……”這首詩雖然是新詩的形式,但是卻將傳統詩歌的氣象容納進去,內涵深厚。可以看出他對古典傳統文化親近的端倪。這首詩雖然是新詩的形式,但卻將經典諸多文化掌故串聯其中,古意盎然。這首詩裡開篇提到“台灣詩人Y先生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在四川鄉下聽到的那一隻'”。這個“Y先生”就是余光中。多年來,流沙河與余光中結成深厚的友誼,成為詩壇一樁佳話。前幾年,流沙河第一次去台灣,見到余光中,兩人情深動人,兩人早不只是詩歌上的文友,而是人生的心靈至交。
對自己對文字和經典的研究,流沙河很謙虛,“老實說我不是專門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我是作家協會的,年輕的時候學著寫小說,後來寫新詩。對古典文學是我個人的愛好,我也不認為自己在這個方面有好了不起,我所知道的一些都是常識,我所用的這些方法都是人家做學問的起碼應該用的那些最常見的方法,沒有什麼聳人聽聞、譁眾取寵的意思。人家聽眾覺得還有點味,來聽一聽,又有點知識,又還有點娛樂,這樣就符合這個社會文化教育的方式,這樣也就很好,我也樂於做這些。”
採訪手記:
何為人生的意義?去安慰那些驚慌的心,消除某個人的憂鬱
流沙河,原名餘勳坦,1931年生於四川成都。四歲返回故鄉金堂縣城。幼學古文,做文言文,習書大字。十六歲來成都讀省成中,轉愛新文學。十七歲始發表習作。一九五零年到《川西農民報》任副刊編輯。一九五二年調四川省文聯,先任創作員,後任四川《群眾編輯》、《星星》詩刊編輯。80年代寫有詩作《理想》、《就是那隻蟋蟀》。
近20多年,專心研究漢字、人文經典,出版《莊子現代版》《流沙河詩話》《流沙河認字》《白魚解字》(稿本)《文字偵探》《流沙河講詩經》《正體字回家》等著作。2017年8月,由中華書局出版《字看我一生》。
《白魚解字》
最近一次去流沙河先生家,是在七月中旬一個週末的上午。特別在上午較早的時間去,陽光還未熾熱,氣溫還未升高。86歲的流沙河開了門,穿著白色的棉質襯衫,配齊整的西裝短褲,講究,清爽。流沙河先生很瘦,用他自己的話形容:“像一條老豇豆懸搖在風裡”。但他的精氣神是銳利的,好像是一束微光,不強烈但韌性不滅。進門處牆上掛一幅條屏,是先生自書的“知還”二字,出自陶淵明《歸去來辭》,“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窗外樹木茂盛,屋裡光線偏暗,但沙河先生視力不適應強光,沒有開燈。因多年的忘年交、四川文藝社社長吳鴻,兩週前在克羅地亞因突發病症去世。沙河先生顯得情緒低沉。“他出國前幾天還來看我。”停頓片刻,繼續說,“我聽他的家人跟我講,說他面容安詳,像睡去一樣。他不知道自己不在這個人世間了。一個人是可以不知道自己的死去的。”然後,手指著牆上掛的他寫的兩個書法大字“知還”的方向,“吳鴻很喜歡這兩個字。但是他自己卻沒有'知還'。”客廳外是陽台,有一個空竹椅。巨大的蟬鳴沸反盈天,世界反而顯得靜極。陽台外樹影婆娑,花枝搖曳。
被邀請進入先生書房。備一張大案桌,六尺六寸長,三尺寬,書桌旁還加了一張矮桌,桌上整齊地碼了一摞摞他寫作時需要運用的典籍資料和工具書,翻查方便。書桌上兩個大筆筒,插滿毛筆;面前攤開一本中華書局的《說文解字》,手邊是各種資料和他親手製作的卡片。書房特別整潔,牆上、桌上,所有的書都碼得整整齊齊。手寫的稿件,稿籤紙需要解讀的字一個個用粗筆寫好,剪下來粘貼在稿紙上,一絲不苟。清爽喜人。
流沙河小時候喜讀《福爾摩斯探案》,讀得入迷,就想做個偵探,專破世間疑案。四十年代後期,上高中的流沙河,偶遇一套藍封面的偵探小說叢書,一本接一本借來讀完,更想做偵探了。他後來自嘲:“這是因為我這個人從小體弱多病,嬉鬧撲打不行,所以退而耽於夢想。其實自己膽小口吃,交朋友都困難,哪能是做偵探的坯子,十足妄想可笑而已。”流沙河說,自己探究寫文沒有想到要為誰服務,“也未想過為人民幣服務(那點錢太少了),我只是圖個過癮罷了。獨坐書房窗前,俯身大案桌上,我就是文字學的福爾摩斯了。讀者看我怎麼破案,我便洋洋自得,有成就感。心情一舒暢,就延年益壽,比吃啥補藥都強。這樣說來,我倒該感謝親愛的讀者。”
何為人生的意義?流沙河的答案很質樸:“當然是先為父母、為孩子、為家庭,然後,再去影響你的朋友們,去安慰那些驚慌的心,消除某個人的憂鬱,帶給他人快樂,讓他們因為你而快樂,你的人生就有了價值和意義。這不亞於那些最輝煌的發現,也比用那些不需要的功績來震驚世界,偉大、高尚得多。”一個文人,因詩而名,也因詩墮入低谷,卻在低谷之中找到漢字、找到莊子,找到詩經,找到唐詩。看清世事浮沉,在文字里安頓自己,在經典裡找到歸宿。正如流沙河自己說的,“感謝古老的漢字,收容無家的遠行客。感謝奇妙的漢字,愉悅避世的夢中人。”
封面新聞記者張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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