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獻叢刊 【第 64 種】 臺灣詩乘 .作者:連橫 .原書頁數: 0262 頁 ●書籍簡介 第六四種「臺灣詩乘」 本書(二冊二六二面一五七、二○○字)分六卷,連橫撰。作者字武公,號雅堂、別號雅棠、又號劍花;臺南人。清光緒四年,生於臺南馬兵營。年十 八,遽遭割臺之痛,始學詩以述家國淒涼之感。並以時蒐集臺灣民主國文告,預儲撰史材料。日俄戰後,憤清政不修,至廈門創「福建日日新報」,鼓吹排滿。嗣報 館被封,回臺主「臺南新報」漢文部。越三年,移居臺中,入「臺灣新聞」,開始撰作「臺灣通史」;因與林朝崧、賴紹堯輩創櫟社,以道德文章相切劘。民國初 建,有遠遊大陸之行。至三年,返臺。自此即潛心述作,越五年而「通史」以成。旋移居臺北,集古今作家之詩,刺其有繫臺灣者編而次之,名曰「臺灣詩乘」。十 三年,又編行「臺灣詩薈」月刊,校訂夏琳「閩海紀要」。後又為保存臺語計,賈其餘勇撰「臺灣語典」。至二十二年,舉家移居滬上;二十五年夏,因病逝世。本 書成於民國十年,「自序」有云:『子輿有言:「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是詩則史也,史則詩也」。余撰此編,亦本斯意』。所采古今之詩,上 自開臺草創,下訖割臺前後;誠如「自序」末云:『讀此編者,其亦有感於變風、變雅之會也歟』! 連氏所著,除本書與「臺灣通史」、「臺灣語典」外,尚有「劍花室詩集」、「雅言」及「雅堂文集」等書,分詳第九四、一二八、一六一、一六六、二○八種諸篇。 ●序號 篇名 1 蘇序 2 自序 3 題詞 4 臺灣詩乘卷一 5 臺灣詩乘卷二 6 臺灣詩乘卷三 7 臺灣詩乘卷四 8 臺灣詩乘卷五 9 臺灣詩乘卷六 ●蘇序 連子既成「臺灣通史」之三年,益以其間撰為「臺灣詩乘」一書。書成,屬序於余。余惟詩之存亡,豈不重視其人哉?遜清三百年間,前後稱詩者眾矣。 自漁洋、秋谷、愚山、初白諸子以來,各家流派,雖互有得失,然風騷壇坫,迭為主盟;獨臺灣以邊陲僻處,遠介東堧,卒未獲左旗右鼓,馳騁中原,以爭黃池一日 之長。間有寓賢、名宦如沈斯庵、唐薇卿輩所謂「福臺新詠」、「斐亭詩畸」者,曾幾何時而聲銷采匿,幾幾乎與太液之波、昆明之灰同歸闠寂也。蓋風氣之所塞、 壤地之所囿、才力之所絀,實無人焉為之表彰而羽儀之。詩之亡,匪自今日始也。 連子以抑塞磊落之才,丁否阨流離之會,間嘗涉江踰河,弔舊都,歌易水,北至瀋陽、山海關外,所過山川都邑之沿革,聲華文物之盛衰,激昂豪宕,一 寓於詩。連子之詩姑勿論,獨念連子崛起榛蕪,慨然以表彰羽儀之功引為己任,卒使沉淵之珠騰於赤水、埋幽之劍煥於豐城,炳炳琅琅,於今為烈。意者天殆欲昌明 詩教於邊陲僻處之區,而特特以表彰羽儀之功歸我連子也!往者顧俠君選元詩,夢古衣冠來拜者數百人;王德甫撰「湖海詩傳」成,同時有捧書飲泣者。蓋詩文之 道,感乎幽明。異日此編一出,風行海內,方且左旗右鼓,馳驟中原,以爭黃池一日之長。微我連子,其誰屬乎?然則連子表彰羽儀之功,顧不偉歟!顧不偉歟! 壬戌冬節,晉江蘇鏡潭菱槎甫序於淡江寓盧。 ●自序 「臺灣通史」既刊之後,乃集古今之詩,刺其有繫臺灣者編而次之,名曰「詩乘」。子輿有言,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是詩則史也,史則詩也。余撰此編,亦本斯意。 夫臺灣固無史也,又無詩也。臺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長育子姓,艱難締造之功多,而優遊歌舞之事少;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明 社既屋,漢族流離,瞻顧神州,黯然無色,而我延平郡王以一成一旅,志切中興,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漸忠勵義,共麾天戈,同仇敵愾之心堅,而扢雅揚風之意薄; 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清人奄有,文事漸興,士趣科名,家傳制藝,二三俊秀始以詩鳴,遊宦寓公亦多吟詠,重以輿圖易色,民氣飄搖,侘傺不平,悲歌 慷慨,發揚蹈厲,凌轢前人;臺灣之詩今日之盛者,時也,亦勢也。 然而餘之所戚者則無史。無史之痛,余已言之。十稔以來,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餘暇而成「詩乘」。則余亦可稍慰矣。然而經營慘澹之中,尚有璀璨陸離之望。是詩是史,可興可群。讀此編者,其亦有感於變風、變雅之會也歟! 辛酉花朝,臺南連橫序於臺北大遯山房。 ●題詞 遺山野史少陵詩,今日於君並見之。千古才人一枝筆,相憐傳世總傷時。 難得知書有細君,十年相伴助文情。從來修史無茲福,半臂虛誇宋子京。 掌故搜羅三百年,幾多佳句集毫顛。任公尚有游臺稿,好採遺珠續後編。 鹿耳鯤身壯海東,延平劍氣尚磨空。不須更寫滄桑感,還我河山指顧中。 民國三十三年十一月,吳興陳其采題。 ●臺灣詩乘卷一 臺灣連橫撰 臺灣為海上荒土,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漢族;宏功偉績,震曜坤輿,具載「臺灣通史」。聞王克臺後,頗事吟詠,而不留隻字。豈當玄黃之際, 王之子孫閟而不發歟?余從各處搜羅,僅得一首,為登峴石山;是為北征之時,師次京口所作。詩曰:『黃葉古祠裏,秋風寒殿開。沉沉松柏老,瞑暝鳥飛回。碑碣 空埋地,庭階盡雜苔。此地到人少,塵世轉堪哀』! 延平郡王之詩,既載之矣,嗣有友人傳示一首,為王手書,現存平戶某所;惜不知其題目,似為遊覽之作。詩曰:『破屋荒畦趁水灣,行人漸少鳥聲閒。偶迷沙路曾來處,始踏苔巖常望山。樵戶秋深知露冷,僧扉晝靜任雲關。霜林獨愛新紅好,更入風泉亂壑間』。 平戶在日本肥前國,與長崎隔帶水,有千里濱,延平降誕之地也。清嘉慶元年壬子(按嘉慶元年為丙辰,壬子系乾隆五十七年;經查原稿,確系壬子)冬十二月,藩主松浦乾齋公命建慶誕芳縱碑,葉山高行撰文,多賀嘉彰書冊,而自系銘。碑高可丈餘;旁有椎,幹老葉茂,聞為延平幼時所植,至今寶之。 臺灣之名始於明季,而澎湖見於隋代。及唐中葉,施肩吾始率其族居此。肩吾,汾水人,元和中舉進士,隱居不仕,有詩行世。其題澎湖云:『腥臊海邊 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里。黑皮年少學採珠,手把生犀照鹹水』。是此居民尚為島夷,故有「黑皮年少」之語。然澎湖之有華人,遠在秦、漢之際。或曰:楚滅越, 越之子孫遷於閩,流落海上,或居於澎湖。是華人之來也已久,惟不見於載籍爾。 有明之末,海氛不靖,閩、粵戒嚴。天啟二年,荷人再乞互市,明廷不許,遂據澎湖。四年春,福建巡撫南居益遺總兵俞咨皋討之,荷人大敗,擒其將高 文律,斬之以徇。八月,荷人請和,乃去澎湖而入臺灣。是時居益至廈門,調集水師,籌軍務,故有視師中左所之詩。中左所者,廈門也。詩曰:『寥廓閩天際,縱 橫島嶼微。長風吹浪立,片雨挾潮飛。半夜防維楫,中流謹袽衣。聽雞頻起舞,萬里待揚威』。其二:『一區精衛土,孤戍海南邊。潮湧三軍氧,雲蒸萬灶煙。有山 堪砥柱,無地足屯田。貔虎聊防泛,蛟龍藉穩眠』。此詩第一首僅言駐廈用兵之事,而第二首則言澎湖之險要。「有山」、「無地」兩句,可作一篇防海論。 沈斯庵太僕以永曆三年入臺,時臺為荷人所據,受一廛以居,極旅人之困,弗恤也。及延平至,待以賓禮。清軍得臺後,卒於諸羅。斯庵名光文,字文 開,浙之鄞人也;居臺三十餘年。自荷蘭以至鄭氏三世盛衰,皆目擊其事。著書甚多,臺灣文獻推為初祖;然書已散佚。余搜輯其詩,僅得六十有九首,編為一卷, 列於「臺灣詩存」。 憶感云:『暫將一葦向東溟,來往隨波總未寧。忽見游雲歸別塢,又看飛雁落前汀。夢中尚有嬌兒女,燈下惟餘瘦影形。苦趣不堪重記憶,臨晨獨眺遠山青』。 慨賦云:『憶自南來征邁移,催人頭白強扶持。樂同泌水風何冷,飲學秋蟬露不時。最幸家貧眠亦穩,堪憐歲熟我仍飢。仰天自笑渾無策,欲向西山問伯夷』。 斯庵有己亥除夕之詩。己亥永曆十三年,荷蘭尚據臺灣,則其困乏尤可知矣。詩曰:『年年送窮窮愈留,今年不送窮且羞。窮亦知羞窮自去,明朝恰與新 年遇。贈我椒尊屬故交,頻頻推解為同胞。客路相依十四載,明年此日知何在。修門遙遙路難通,古來擊楫更誰同。也憐窶空嗟無告,猶欲堅持冰雪操。爆竹聲喧似 故鄉,繁華滿目總堪傷。起去看天天未曉,雞聲一唱殘年了』。 永曆十五年,延平克臺灣,中土士大夫多從之至。聞斯庵在,大喜,各以相見為幸。故其集中頗有唱酬之作。如謝王愧兩司馬見贈云:『廿載仰鴻名,南 來幸識荊。忘機同海客,尊義締寒盟。霖雨時思切,東山望不輕。流離誰似我,周急藉先生』。盧司馬惠朱薯賦謝云:『隔城遙望處,秋水正依依。煮石煙猶冷,乘 桴人未歸。調饑思飽德,同餓喜分薇。舊事縈懷抱(司馬昔為我郡兵憲),于今更不違』。齊介人旋禾,未及言別,茲承柬寄,欣和云:『忽帶青雲去,惟將逸韻 留。剡舟知待雪,陶徑已辭秋。風足高山水,光原燦斗牛。瑤華承寄問,多病獲新瘳』。按王司馬字長孺,號愧兩,福建惠安人,官至兵部左侍郎,後卒於臺。盧司 馬名若騰,字閒之,號牧洲,福建同安人,官至兵部尚書,後卒於澎。而齊介人未詳。 斯庵又有別顧南金、洪七峰二詩,亦同客臺灣者。南金,浙江黃巖人,曾任江南糧儲道,駐京口,延平北伐之時來歸,遷之臺灣。七峰疑洪旭之族人;旭字九峰,同安人,為延平部將。 別顧南金云:『明知苦節卻艱貞,九載相憐藉友聲。邱壑有懷推老大,色言欲避笑愚生。入山地近區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勝弟兄。安得時時慰依傍,長如鷗鷺得隨行』。 別洪七峰云:『鷺島初來便識君,東山又共學耕耘。髮膚無恙悲徒老,著述方成悔欲焚。忽作閒心同倦鳥,俄焉長揖別高雲。從今只合言於野,理亂都將置不聞』。 野史載延平薨,子經嗣,頗改父之臣與政。斯庵作賦有所諷。或譖之,乃變服為僧,逃入羅漢門山中。或以言解之於經,乃免。斯庵集中有山居八首,當作於是時也。詩曰: 『戰攻人世界,隱我入山間。且作耽詩癖,誰云運甓閒。松杉生遠影,風雨隔前灣。天路遙看近,歸雲共鶴還』。 『生平未了志,每每託逃禪。不遂清時適,聊耽野趣偏。遠鐘留夜月,寒雨靜江天。拯渙方乘木,才弘利涉川』 『念此朝宗義,孤衷每鬱寥。未能支廈屋,祗可託漁樵。冀作雲中鶴,來聽海上潮。長安難得去,不是為途遙』。 『已當天末處,地亦近南交。欲雨虛帷潤,無家壯志拋。桐看幾落葉,燕記屢營巢。正作還鄉夢,虛窗竹亂敲』。 『只說暫來爾,淹留可奈何。驅羊勞化石,返舍擬揮戈。我恥周旋倦,人言厭惡多。旅途宜自惜,慨以當長歌』。 『雲間長抱石,鷗夢淺依沙。山靜能容客,潮流直到家。苟全徙倚便,小隱困窮加。不識春風面,何人問落花』? 『餓已千秋久,人堪飯首陽。苦憂徒反側,無事笑徜徉。慨想風雲合,回思雨露長。祗今空寂寞,能不變滄浪』? 『長松不可俯,遠視立亭亭。月色來窗曙,山光到海青。荒村餘古意,老鶴愛修翎。正發臨池興,憂來筆又停』。 斯庵又有感懷八首,亦是時之作。詩曰: 『未伸靖節志,居此積憂忡。退避依麋侶,流離傍蜃宮。身閒因性嬾,我拙任人工。島上風威厲,衾寒夢未終』。 『採薇思往事,千古仰高蹤。放棄成吾逸,逢迎自昔慵。花枯邀雨潤,山險倩雲封。即此煙霞外,心清聽晚鐘』。 『不改棲遲趣,偏因詩酒降。晨風搖遠樹,夜月照寒釭。地靜長留古,心幽豈逐尨。興來懷友處,結韻老梅樁』。 『蓬蒿長仲蔚,卜亦賣成都。獨釣月千尺,分耕雲半區。樂饑水有泌,行乞市非吳。但是棲依者,相從莫問途』。 『朋來閒話舊,感歎到斜曛。聯袂招新月,分途送暮雲。梅寒搖夢影,筆凍冷花紋。興倦登樓矣,依劉今未聞』。 『往事平生恨,株牽且俟河。觸藩誰遣觸,磨蝎命先磨。海嶼薇原少,天南雁不過。支扉當夜靜,霜月影婆娑』。 『南來積歲月,又看荔將花。志欲希前輩,時方重北衙。隱心隨倦羽,寒夢繞歸槎。忽覺疑仙去,新嘗蒙頂茶』。 『忽爾春將半,居諸不肯停。新詩縈雪夢,愁思入寒扃。同調孚聲氣,時賢重典型。敝廬依大武,遙接數峰青』。 按大武巒在今嘉義之東二十里。 斯庵又有思歸之詩;以第六首結句觀之,則居臺已十年矣。中原易主,故國久墟,又何必作歸計哉!詩曰: 『歲歲思歸思不窮,泣歧無路更誰同。蟬鳴吸露高難飽,鶴去凌霄路自空。青海濤奔花浪雪,商同颷夜動葉梢風。待看塞雁南飛至,問訊還應過越東』。 『颯颯風聲到竹窗,客途秋思更難降。霜飛北岸天分界,月照家園晚渡江。蓬島無薇增餓色,閒庭有菊映新缸。夜深尋友沿溪去,怕叩柴門驚吠尨』。 『我貴何妨知我希,秋山閒看倚荊扉。濤聲細細松間落,雪影搖搖荻上飛。詩瘦自憐同骨瘦,身微卻喜共名微。家鄉昔日太平事,晚稻香新紫蟹肥』。 『潮水始從天外來,澄光一片隱樓臺。東山興懶藏游屐,栗里花殘覆酒杯。熟慣窮愁詩債逼,久安寂寞道心開。洗心欲挽河猶遠,利涉當前藉大才』。 『不飛霜色到疏林,蘆雪楓丹秋已深。民習耕漁因土瘠,天留風月絕塵侵。山容漸老添詩料,海氣凝寒動客心。絺綌自看還敝甚,無衣空搗月明砧』。 『山空客睡欲厭厭,可奈愁思夢裏添。竹和風聲幽戛籟,桐篩月影靜穿簾。暫言放浪樵漁共,久作栖遲貧病兼。故國霜華渾不見,海秋已過十年淹』。 鄞縣張蒼水尚書曾與延平郡王北伐,招撫江西,敗後入海,嗣與王同定臺灣。及見王無西意,遺詩誚之。有『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王一笑而已。 無何王薨,子經嗣,益鬱鬱不樂,遂散舊部,隱於浙江海上,為清吏所得,慷慨授命;事載「臺灣通史」。尚書名煌言,字玄著,工詩文,善治兵,延平禮之。 余撰「臺灣通史」之時,系據「南雷文定」;後閱「鮚埼亭文集」,則蒼水固非隱於西湖,而遁於定海之懸嶼,其墓在杭州南屏山麓。余又得其全集,有「奇零草」四卷,徐闇公中丞在廈序之;則蒼水之詩固在,且多關臺灣及鄭氏軍事,為錄一卷,存於「臺灣叢書」。 蒼水有感懷兼悼延平王云:『擬將威斗卻居延,捧讀珠槃事渺然。龍鬥幾人開貝闕,鶴歸何處問芝田?引弓候月爭相賀,掛劍寒雲祗自憐。想到赤符重耀日,九原還起聽鈞天』。 「南雷文定」所載『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之句,余讀「奇零草」,為蒼水送羅子木之臺灣之詩,而非寄延平也;且事亦有異。子木名綸,以字行, 一作自牧,應天溧陽人,年少有奇氣,蒼水見而器之,欲留軍中,不可;既而其父為清兵所執,誓復讎,遂從蒼水,為參軍,同患難。時延平伐臺灣,荷人嬰城守, 數月未下,蒼水在廈命子木致書延平,勸其罷兵,移師西指,再圖中原,延平不從,故其詩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粱。欲攬南溟勝,聊隨北雁翔。鱟帆天外 落,蝦島水中央。應笑清河客,輸君是望洋』。其二:『羽書經歲杳,猶說袞衣東。此莫非王土,胡為用遠攻?圍師原將略,墨守亦夷風。別有蒭蕘見,回戈定犬 戎』。 蒼水既遣羅子木赴東都,並遺書於王司馬忠孝、沈御史佺期、徐中丞孚遠,皆在延平軍中,請其同勸延平,移師西指。而延平以臺灣初定,休兵養士,不 遑兼顧。蒼水有得故人書至自臺灣之詩,則王、沈諸公之復書也。詩曰:『炎洲東望伏波船,海燕啣來五色箋。聞有象芸芝朮地,愁無雁度荻蘆天。抽簪身自逋臣 幸,棄杖誰應夸父憐。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 『杞憂天墜屬誰支,九鼎如何繫一絲?鰲柱斷來新氣象,蜃樓留得漢威儀。故人尚感蹇裳夢,老馬難忘伏櫪時。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疑』。 蒼水集中有感事四首,則指延平經營臺灣也。詩曰:『箕子明夷後,還從徼外居。端然殊宋恪,終莫說殷墟。青海浮天闊,黃山列地虛。豈應千載下,摹擬到扶餘』。 『聞說扶桑國,依稀弱水東。人皆傳燕說,地亦闢蠶叢。篳路曾無異,桃源恐不同。鯨波萬里外,儻是大王風』。 『田橫嘗避漢,徐福亦逃秦。試問三千女,何如五百人?槎歸應有恨,劍在豈無嗔。慚愧荊蠻長,空文采藥身』。 『古曾稱白狄,今乃紀紅夷。蠻觸誰相鬥,雌雄未可知。鳩居粗得計,蜃市轉生疑。獨惜炎洲路,春來斷子規』。 張蒼水在廈之時,與徐闇公、盧牧洲、王愧兩、沈復齋諸公相唱和,故其集中頗有贈答之什,而闇公亦有送張宮保北伐、挽張宮保之詩;是其道義之交,寓於辭藻,固不以死生易節也。蒼水之作,為錄於後。 贈徐闇公年丈云:『王謝風流誰更傳,雄文廿載國門懸。胡床高據談經日,漢室初徵射策年。每擬珊瑚為架筆,雅聞纓組更當筵。豈知把臂蓬壺外,江左衣冠傲昔賢』。 『竹箭東南橫得名,飛來龍劍卻爭鳴。誰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原一社盟。懸榻君應稱快事,乘槎我亦歎勞生。他年若遂蓴鱸興,擬共山陰道上行』。 『吾道滄洲任所遭,豈因標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蘇卿節,久別誰彈鍾子操。明日開尊皆勝侶,春風入座似醇醪。偉長未便從軍老,已羨文章晚更豪』。 華亭徐闇公中丞孚遠,少與夏允彝、陳子龍結幾社,以道義文章名於時,後以左僉都御史從魯王至廈門,延平客之。初,延平在南京國學,嘗欲學詩於闇 公,以是尤加禮敬,如是幾及十年。其後入臺,著「釣璜堂詩集」二十卷,中有在臺之作。為鈔一卷,存於「臺灣叢書」,亦保存文獻之責也。集中有東寧詠一首, 東寧者,臺灣也,錄之於下:『自從飄泊臻茲島,歷數飛蓬十八年。函谷誰占藏史氣,漢家空歎子卿賢。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嶼星河又一天。荷鋤帶笠安愚分,草木 餘生任所便』。則闇公之身世淒涼可知矣。 「鮚埼亭文集」徐闇公傳,曾採入「通史」;後讀鄞黃定文書「徐闇公傳」後,謂壬寅成功卒,魯王亦以是冬薨,闇公屏居山谷,與其後妻戴氏伐薪煨 芋,僅而得存。余讀「釣璜堂詩集」,有鋤菜一篇,或作於此時耶?詩曰:『久居此島何為乎?惡溪之惡愚公愚。半畝稻田不可治,畦中種菜三百株,晨夕桔槔那得 濡?沾塊之雨昨宵下,葉裏抽莖生意殊。烹菜沾酒卿自慰,西鄰我友亦可呼。只今十載在泥塗,南雲杳杳天路逋,我欲往從乏騊駼』。 闇公寓居海上,曾與張尚書煌言、盧尚書若騰、沈都御史佺期、曹都御史從龍、陳光祿士京為詩社,互相唱和,時稱海外幾社六子,而闇公為之領袖。余 讀其集,如贈張蒼水、沈復齋、辜在公、王愧兩、紀石青、黃臣以、陳復甫、李正青諸公,皆明季忠義之士而居臺灣者;事載「通史」。為錄一二。 送張宮保北伐云:『上宰揮金鉞,還兵樹赤旗。留閩紓勝略,入越會雄師。制陣龍蛇繞,應天雷雨垂。一戎扶日月,群帥奉盤匜。冒頓殘方甚,淳維種欲 衰。周時今大至,漢祚不中夷。賜劍深鳴躍,星精候指麾。兩都須奠鼎,十亂待非羆。煙閣圖形偉,殷廷作楫遲。獨傷留滯客,落魄未能隨』。 壽陳復甫參軍云:『世事方屯難,經營賴上材。小心參帷幄,大力運昭回。入座香風滿,懷人梁月催。笑言通夢寐,杯斝屢追陪。徐孺沉憂久,元龍爽氣 開。旅途雖偃蹇,高義感風雷。頻有西園賞,無虞江夏災。欣逢瑤海使,新自日邊來。正值龍山會,兼陳戲馬臺。可令南極老,黃髮倚鄒枚』。按復甫名永華,同安 人,少負才略,延平授為參軍,官至東寧總制,卒葬臺灣,謚文正;治臺功績,推為第一。 常雪嵩,不知何許人,徐闇公有送其安置臺灣之詩,當為在廈所作。又有懷雪嵩云:『海外之海遷人稀,家人散盡獨居夷。估客疊來懷抱惡,小樓坐去歲華馳。夙昔嗟君心膽肚,鷹驅鷙擊不相讓。太分清濁保身疏,惠恕譴死仲翔放』。 闇公之詩,大都眷懷君國,獨抱忠貞,雖在流離顛沛之時,仍寓溫柔敦厚之意;人格之高、詩品之正,足立典型,固非藻繪之士所能媲也。余讀「釣璜堂集」,既錄其詩,復采其關繫鄭氏軍事者而載之,亦可以為詩史也。 南望云:『寂寞棲荒島,依依望斗杓。群公猶百粵,法乘已三苗。虛佇金臺彥,何時玉燭調。殷憂開聖主,會見奏雲韶』。 聞有云:『聞有穹廬使,方當來問津。衣冠他日異,名號一時新。伍員雖仇楚,王琳還入陳。不知高嶺上,錫塚為何人』? 東夷云:『東夷仍小醜,南仲已專征。部落哀劉石,崩奔怯楚荊。況聞蒙面眾,皆有反戈情。一舉清江漢,何難靖九京』。 北馬云:『北馬千群至,茲丘仍寂然。晉師今不出,漢過古無先。聞有交綏約,何時多壘平?紅旗空自播,未許劚龍泉』。 即事云:『李牧真飛將,猶聞守趙邊。此時常笑怯,破敵乃稱賢。何假當三至,應思入九淵。奇勳成脫兔,羈客且高眠』。 同安廬牧洲尚書若騰,字閑之,以永曆十八年入臺,舟至澎湖病革;因寓太武山麓,遂卒於此,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之墓」。牧洲工文章,著作頗 多。其島噫詩有殉節篇為烈婦洪和作,詩曰:『妾為君家數月婦,君輕別妾出門走。從軍遠涉大海東,向妾叮嚀代將母。驚聞海東水土惡,征人疾疫十而九。猶望遙 傳事未真,豈意君訃播人口!滔滔白浪拍天浮,誰為負骨歸邱首?君骨不歸君衣存,攬衣招魂君知否?死怨君骨不同埋,生願君衣共相守。骨可灰兮怨不灰!衣可朽 兮願不朽!妾怨妾願祗如此,節烈聲名妾何有』?按鄭氏經營臺灣,漳、泉人多來歸;此詩所謂「從軍大海東」,則指其 事。 諸葛璐,佚其字,明光祿卿倬之子也。倬依鄭氏,居東寧,後卒於臺;事載「通史」。璐長而明朔亡,抱璞守貞,不應科試,遨遊大江南北,著「淮上 集」。金粟洞云:『紫峰虛洞雲影昏,石塔凌霄更出雲。御書金粟字能存,千載仙蹤不復聞。天高地迴雲根老,花落洞前渾不掃。夜深天字絕纖埃,清風皓月披襟 好。一枕洞中仙夢賒,洞天清曉鴉聲早。文叔住山幾多時,戶外無人餘芳草。神仙亦自有良朋,傳說書來洛陽道』。 常熟錢虞山先生謙益,字受之,號蒙叟,仕明及清,再至尚書。鄭延平少曾受學,謙益奇其才,字之曰大木。及延平出師北征,大江南北次第反正,軍聲 大振。謙益聞報,和少陵秋興詩以張之;已而留都不下,鄭師敗績,復踵前韻以傷之。前後所作百數十首,曰「投筆集」,吳中士夫家多相傳寫。夫謙益以一代宗 匠、身事兩朝,遭世訶責,然其眷懷故國、望斷中興,至發為歌詩、以紓其憂憤忠懇之志,其名雖敗,其遇亦足悲矣!茲錄其詩於下。 金陵秋興八首次草堂韻(己亥七月初一作): 『龍虎新軍舊羽林,八公草木氣森森。樓船蕩日三江湧,石馬嘶風九域陰。掃穴金陵還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長干女唱平遼曲,萬戶愁聲息搗碪』。 『雜虜橫戈倒載斜,依然南斗是中華。金銀舊識秦淮氣,雲漢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大火西流漢再暉,金風初勁朔聲微。溝填羯肉那堪臠,竿掛胡頭豈解飛。高帝旌旗如在眼,長沙子弟肯相違。名王俘馘生兵盡,敢道秋高牧馬肥』。 『九州一失算殘棋,幅裂區分信可悲。局內正當侵劫後,人間都道爛柯時。住山師子頻申久,起陸龍蛇撇捩遲。殺盡胡夷纔斂手,推枰何用更尋思』。 『壁壘參差疊海山,天兵照雪下雲間。生奴八部憂懸首,死虜千秋悔入關。箕尾廓清還斗極,鶉頭送喜動天顏。枕戈席藁孤臣事,敢擬逍遙供奉班』。 『戈船十萬指吳頭,太白芒寒八月秋。肥水共傳風鶴警,臺城無那紙鳶愁。白頭應笑皆遼豕,黃口誰容作海鷗?為報新亭垂淚客,好收殘淚覽神州』。 『鈴索驚傳航海功,秋宵蠟炬井梧中。馮夷怒擊前潮鼓,颶母讙催後鷁風。蛟吐陣煙掀浪黑,猩殷袍血射波紅。秦淮賣酒唐時女,醉倒開元鶴髮翁』。 『金刀復漢事逶迤,黃鵠俄傳反覆陂。武庫再歸三尺劍,孝陵重長萬年枝。天輪只傍丹心轉,日駕全憑隻手移。孝子忠臣看異代,杜陵詩史汗青垂』。 按此詠延平北征之事。 後秋興八首(八月初二聞警而作): 『王師橫海陣如林,士馬奔馳甲仗森。戒備偶然疏壁下,偏師何意潰城陰。憑將按劍申軍令,更插靴刀警士心。野老更闌愁不寐,誤聽刁抖作秋碪』。 『羽檄橫飛建旆斜,便應一戰決戎華。戈船迅比追風驃,戎疊高於貫月槎。編戶爭傳歸漢籍,死聲早已入胡笳。江天夜報南沙火,簇簇銀燈滿盞花』。 『龍河漢幟散沈暉,萬歲樓邊候火微。卷地樓船橫海去,射天鳴鏑夾江飛。揮戈不分旄頭在,反旆其如馬首違。嚙指奔逃看□□,重收魂魄飽甘肥』。 『由來國手算全棋,數子拋殘未足悲。小挫我當嚴儆候,驟驕彼是滅亡時。中心莫為斜飛動,堅壁休論後起遲。換步移形須著眼,棋於誤後轉堪思』。 『兩戒關河萬里山,京江天塹屹中間。金陵要奠南朝鼎,鐵甕須爭北固關。應以縷丸臨峻坂,肯將傳舍抵孱顏。荷鋤父老雙含淚,愁見橫江虎旅班』。 『吳儂看鏡約梳頭,野老壺漿潔早秋。小隊誰教投刃去,胡兵翻為倒戈愁。爭言殘寇同江鼠,忍見遺黎逐海鷗。京口偏師初破竹,蕩船木柹下蘇州』。 『十載傾心一旅功,御槍原廟夢魂中。每思撒豆添營壘,更欲吹毛布雨風。淮水氣連天漢白,鍾離雲棒帝車紅。南宮圖頌丹鉛在,辜負秋窗老禿翁』。 『艱難恢復勢逶迤,蟻穴何當潰澤陂。駝馬已臨迤北路,砲車猶護向南枝。雷驚犀象牙方長,雨送蛟龍宅屢移。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許雙垂』(是役惟伏波殿後,全師而反)。 按此詠延平敗績之事。 延平郡王夫人董氏知書明大義,事載「通史」列傳。余讀其諭子經書,古茂若漢人語;唯未見其詩。頃閱近人柴萼「梵天廬叢錄」,謂鄭延平有妾名瑜, 廈門人,工吟詠,有哭延平詩云:『赤手曾扶明日月,丹心猶照漢乾坤』。後入某院為尼。萼字小梵,浙江慈谿人。此詩惜係斷句,然已足為延平論贊。百世之後, 讀其詩者猶為神往,信乎巾幗英才也! 明寧靖王術桂,字天球,別號一元子,遼王後也;事載「通史」。入臺後,築宮西定坊,墾田竹滬,不與政事,日以耕讀自遣。而絕命詩一章,淒涼悲壯,讀之淚下。詩曰:『艱辛避海外,祗為數莖髮。於今事已矣,不復採薇蕨』。臺人聞之,為歎息曰:『王孫與北地爭烈矣』! 清人得臺,遊宦漸集,斯庵亦老矣,猶出而結詩社,名曰「東吟」,所稱「福臺新詠」者也。斯庵作序,中列十四人:曰無錫季蓉洲麒光、宛陵韓震西又 琦、金陵趙蒼直龍旋、福州陳克瑄鴻猷、無錫鄭紫山廷桂、武林韋念南渡、福州翁輔生德昌、無錫華蒼崖袞、會稽陳易佩元圖、金陵林貞一起元、上虞屠仲美士彥、 福州何明鄉士鳳、泉州陳雲卿雄略、寧波沈斯庵光文。而張鷺洲「瀛壖百詠」末章云:『福臺新詠萃群英,調絕音希孰繼聲』?註謂:『東寧詩一名「福臺新詠」, 四明沈光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會稽陳元圖、無錫華袞、鄭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前後唱和之作;聞吳有「桴園之集」,楊 有「碧浪園詩」』。按鷺洲所註之人,與東吟社序略有不同。東吟社中唯季蓉洲為諸羅知縣,著「海外集」一卷,林貞一為府經歷,餘皆流寓,無考。「福臺新詠」 亦久失傳。余於志中,僅得陳易佩輓寧靖王一首,吉光片羽,誠足矜貴。詩曰:『匿跡文身學楚狂,飄零故國望斜陽。東平百世思風度,此地千秋有耿光。遺恨難消 銀海怒,幽魂淒切玉蟾涼。荒墳草綠眠狐兔,寒雨清明枉斷腸』。 延平郡王闢東都,保持明朔,忠義之氣,萬古長存。故沈斯庵「東吟詩序」謂:『鄭延平視同田島,志效扶餘』。朱景英「海東札記」非之。然齊司馬體 物抵澎湖詩,其結句云:『登臨試問滄桑客,尚有田橫義士無』?是直以延平為田橫矣。司馬滿洲人,尚作此語,視彼漢人之自衊其種,而稱為「偽鄭」、誣為「海 寇」者,其人之賢不肖為何如也! 司馬正黃旗進士,康熙三十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有詩數首。其抵澎湖云:『海外遙聞一島孤,好風經宿到澎湖。蟶含玉舌名西子,蚌吸冰輪養綠珠。蕩漾金波浮玳瑁,連環鐵網出珊瑚。登臨試問滄桑客,尚有田橫義士無』? 赤嵌城云:『特立巍巍控太清。煙霞都自腳根生。羞為白髮蠻官長。親上紅毛赤嵌城。日月過天疑見礙,魚龍駭浪盡潛驚。何堪望斷他鄉目,滄海茫茫故國情』。 竹溪寺云:『梵宮偏得占名山,兀作炎洲第一觀,澗引遠泉穿竹響,鶴從朝磬待僧餐。夜深佛火搖鮫室,雨裏蠻花墜法壇。不是許珣多愛寺,須知司馬是閒官』。 海會寺云:『冷月橫斜弔子規,當年黃幄爾徒為?梁塵尚逐梵音起,幡影猶疑舞袖垂。風雨有時聞響屧,林花何處長胭脂?是空是色渾閒事,祗合登臨不合悲』。 彭夏琴,不知何許人,有臺灣七律四首,載於「廣陽雜記」;其詩詠鄭氏歸降之事,則作者當為康熙時人。今錄於此,以志海桑: 『臺灣絕域貢降箋,舉族歸朝盡內遷。曆授堯封千載後,地開禹貢九州前。人民半與魚龍雜,郡縣全依島嶼偏。四十年來空倔強,至今始得罷樓船』。 『當年犀甲下扶餘,銜璧誰憐軹道車。西市赭衣魂已渺,南朝紫蓋事終虛。帆來日本通商近,邑改天興置吏初。一自孫恩分戰艦,烽煙邊海幾坵墟』。 『高華遺嶼自隋朝,營壘依然識舊標。淡水雞籠誰竟渡,颶風蜃市幾全消。乘桴何意真浮海,叱石無能遠駕橋。抽調可憐諸將士,不教辛苦說征遼』。 『窮島軍需飛檄催,蔗霜兼買鹿皮來。生番禳社三冬集,互市洋船六月開。浪嶠山形隨地盡,廈門風信逐潮回。荷蘭故土非甌脫,窺伺將毋隱禍胎』。 侯官陳昂有詠鄭氏遺事四首。彼為清人,不得不作此語。其詩曰: 『戰衄旋師返北轅,轉教航海闢乾坤。金多舊借牛皮地,水漲新通鹿耳門。赤嵌城孤遺舊業,紅彝援絕竟移屯。何緣自比虯髯客,豈昧幾先讓太原』。 『片石能容百萬人,天遺圖讖應袋閩。也知中國全歸漢,妄託仙源可避秦。荒島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雜流民。開荒絕勝田橫島,易世相傳尚不臣』。 『荒遠羈棲幸弗誅,敢通叛逆約齊驅。謾勞蝸戰爭天下,先自鯨吞奪海隅。三載相持誰得利,兩雄交搆待全輸。彼蒼藉手平南紀,曠古新增一統圖』。 『昔年亡將濟時才,仰仗威靈涉險來。地轉海鹹生淡水,天回風颶起奔雷。官軍血戰滄波沸,逆虜魂銷劫火灰。澳嶼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島戟門開』。 按「侯官風土志」無昂名,其寓臺當在康、雍之際。唯「冠悔堂集」論次閩詩,其詠昂云:『飢驅終歲詩為命,曾向金陵賣卜來。缶灶席床塵跡遍,榜扉傭作亦堪哀』;事雖不詳,亦可以知其概矣。 臨桂朱伯韓侍御琦曾作新鐃歌四十章,以頌有清武烈。其戰澎湖一章,則康熙平臺事也。伯韓為道光十五年進士,官編修,著「怡志堂詩稿」。詩曰: 『五馬奔江鄭氏昌,一婢生兒鄭氏亡。梟雄割據亦有數,鐵人三萬空撞搪。湖邊飛舸弄寒日,白土山前鋒盡折。永明年號那可支,奪取澎湖作巢穴。潮頭十丈忽驟 高,揚旗打鼓亦自豪。貙狼短祚付孽子,吼門喧呼潮又起。五百戰艦來如飛,報道官軍入鹿耳。海外納降誰草檄,姚侯深算老無敵。生番雜處思善後,淡水何時洗鋒 鏑。我聞三十六島形勢相鉤連,全閩屏蔽不可捐。雞籠易守亦易失,後來牧民當擇賢』。嗚呼!鄭氏亡矣,我讀此歌,心為悲慟!而滿廷今亦亡矣,且舉全閩之屏蔽 而棄之。早知今日,何必驅故明之忠義而盡殲之,使無容身之地?則漢奸之為滿人效力,如施琅、姚啟聖、李光地輩亦當懺悔九泉而哀後人也! 施靖海平臺之時,仲子世綸從軍,有克澎湖詩云:『獨承恩遇出征東,仰藉天威遠建功。帶甲橫波摧窟宅,懸兵渡海列艨艟。煙消烽火千帆月,浪捲旌旗 萬里風。生奪湖山三十六,將軍仍是舊英雄』。世綸字文賢,號潯江,以蔭生知泰州,歷官至兵部侍郎,出為漕運總督,以廉明稱。著「潯江詩草」及「南堂集」。 世驃字文秉,靖海第六子也。以從軍臺灣有功,授左都督銜,歷官至福建水師提督。朱一貴之役,統兵入臺,卒於軍次,謚勇果。「溫陵詩紀」載其一 詩,可謂儒將風流矣。滄墅晚眺云:『薄暮登樓眼,山前落日斜。晴雲低海角,孤嶼迥天涯。隱隱靈鼉鼓,迢迢逐浪槎。牧人歌犢背,淒切入秋笳』。 平臺之役,施琅成之,而倡之者為姚啟聖。若以史法而論,則啟聖為滿人之功臣、而漢族之賊子也。全謝山先生「鮚埼亭詩集」,有姚君述祖出示家傳,因屬重撰墓碑之詩;詩中所謂少保,則啟聖也。茲錄於此,以實詩乘。 『峨峨少保昔專征,坐嘯能招橫海鯨。仗劍近臨歐冶地,受降遠度荷蘭城。勞臣報國天誰障,功狗攘封眾未平。勛冊到今留秘篋,文孫何以振家聲』(少保招來之績,實在施將軍之上,後竟為所掩;實非余一家之言,閩人皆言之)。 『七鯤身畔紀穹碑,楊僕樓船未足推。樵牧不貽賜姓媿,干旌頗為幼安馳。孫枝如爾真梧竹,先烈歸天壯尾箕。試向石渠詢信史,平淮莫用段家詞』(故太僕斯庵沈公居臺二十餘年,少保欲送之歸甬上而不果,後竟卒於臺)。 『曾聞跋扈少年場,家具曾無儋石藏。糸霧一朝傳豹變,炎雲萬里破龍荒。澎湖毒浪先歸命,越絕神山並有光。為卜高門終復始,請看喬木蔚生香』。 按謝山名祖望,字紹衣,浙江鄞人也。乾隆元年成進士,授庶吉士,著「鮚埼亭文集」,又輯「甬上耆舊詩集」;眷懷勝國,表彰遺賢,一時文壇,稱為泰斗。 謝山又有碣石行一篇,則詠故都御史徐公孚遠事也。徐公久居思明,後隨延平入臺。及延平薨,去之碣石,總兵吳六奇匿之,全髮以終。六奇亦人傑哉! 詩曰:『孑遺孤臣頭雪白,不死東寧死碣石。吾戴吾頭吾知免,一枝幸藉將軍力。冥鴻何處覓安宅?老羆帳中堪避弋。鴟鴞不敢加彈射,幾社故人最生色。夏公感 歎、何公喜,更有陳公同太息,相與驚魂且動魄。謂斯人者從何來,古心所照天地碧,碣石風雷生畫戟。誰知中有柳車客,海王為之司眠食,朝看揚潮夕重汐。在昔 韓王亦無輩,竟賣鍾離足長喟』。 臺灣八景之詩,作者甚多,而少佳搆。余讀舊志,有臺廈道高拱乾之作,推為最古。拱乾,陝西榆林人,蔭生。以康熙三十一年就任,延聘文人,創修「府志」。秩滿,升浙江按察使。 安平晚渡云:『日腳紅彝壘,煙中喚渡聲。一鉤新月小,幾幅淡帆輕。岸闊天遲暝,風微浪不生。漁樵爭去路,總是畫圖情』。 沙鯤漁火云:『海岸沙如雪,漁燈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隱約白蘋汀。鮫室寒猶織,龍宮照欲醒。烹魚沈醉後,何處曉峰青』。 鹿耳春潮云:『海門雄鹿耳,春色共潮來。二月青郊外,千盤白浪堆。線看沙欲斷,射擬弩齊開。獨喜西歸舶,爭隨落處回』。 雞籠積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橫。長年紺雪在,半夜碧雞鳴。翠共蛾眉積,炎消瘴海清。丹爐和石煉,漫擬玉梯行』。 東溟曉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間聽曉鐘。天開無際色,人在最高峰。紫閣推妝鏡,咸池駭浴龍。風流靈運句,灼灼照芙蓉』。 西嶼落霞云:『孤嶼澎湖近,晴霞返照時。秋高移絳樹,海晏捲朱旗。孫楚城頭賦,劉郎江上詩。淋漓五彩筆,直欲補天虧』。 澄臺觀海云:『有懷同海闊,無事得臺高。仙憶安期棗,山驅太白鰲。鴻濛歸紫貝,腥穢滌紅毛。濟涉平生志,何辭舟楫勞』。 斐亭聽濤云:『島居多異籟,大半是濤鳴。試向竹亭聽,全非松閣聲。人傳滄海嘯,客訝不周傾。消夏清談倦,如驅百萬兵』。 仁和郁滄浪茂才永河,性好游。康熙三十五年,自省來臺,躬歷南北,遂至北投煮磺。臺北初啟,草茀瘴濃,居者多病,而滄浪冒危難,嘗困苦,以竟其事;亦可謂之奇男子也。著「稗海紀遊」等書,有臺灣竹枝詞八首: 『鐵板沙連到七鯤,鯤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難輕犯,天險生成鹿耳門』。 『雪浪排空小艇橫,紅毛城勢獨崢嶸。渡頭更上牛車坐,日暮還過赤嵌城』。 『編竹為垣取次增,衙齋清暇冷如冰。風聲撼醒三更夢,帳底斜穿遠浦燈』。 『耳畔時聞軋軋聲,牛車乘月夜中行。夢回幾度疑吹角,更有床頭蝘蜓鳴』。 『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蔥蘢路欲迷。綑載都來糖廍裏,祗留蔗葉餉群犀』。 『青蔥大葉似枇杷,擁腫枝頭看白花。看到花心黃欲滴,家家一樹倚籬笆』。 『肩披鬒髮耳垂璫,粉面朱唇似女郎。媽祖宮前鑼鼓鬧,侏禽唱出下南腔』。 『臺灣西向俯汪洋,東望層巒千里長。一片平沙皆沃土,誰為長慮教耕桑』? 按第六首係詠番花。番花則貝多羅,葉比枇杷而大,花白、五瓣、心黃,香味濃烈,插枝則活,且易長。 滄浪遊臺之時,頗有吟詠,為錄數首: 渡黑水溝云:『浩蕩孤帆入渺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翻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舟中夜坐云:『東望扶桑好問津,珠宮璇室俯為鄰。波濤靜息魚龍夜,參斗橫陳海宇春。似向遙天飄一葉,還從明鏡度纖塵。閒吟抱膝危檣下,薄露泠然已濕茵』。 途次牛罵社云:『番舍如蟻垤,茅簷壓路低。嵐風侵短袖,海霧襲重■〈衤弟〉。避雨從留屐,支床更著梯。前溪新漲阻,徙倚欲雞棲』。 臺灣宦游之士,頗多能詩,而孫湘南司馬之「赤嵌集」為最著。湘南名元衡,安徽桐城人,以拔貢生出仕。康熙四十二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慈惠愛民;事載「通史」。抵臺灣云: 『八幅征帆落遠空,蒼龍銜燭晚波紅。州前竹樹疑歸後,天外雲山似夢中。鹿耳盪纓分左路,鯤身沙線利南風。書名紙尾知無補,著得詩筒與釣筒』。 『浪言矢志在澄清,博得天涯汗漫行。山勢北盤烏鬼渡,潮聲南吼赤嵌城。眼明象外三千界,腸斷人間十二更。我與髯蘇同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 「赤嵌集」有颶風歌、海吼吟、日入行諸作,健筆凌空,蜚聲海上,足為臺灣生色;茲錄於此,以實詩乘。 颶風歌:『九瀛怪事生微茫,瘴母含胎颶母長。虹蓬出水勢傾墜,雲車翼日爭回翔。須彌山下風輪張,獰悍熛怒天為盲。塕然於扶桑之木末,吞吐夫天池 之巨洋。訇哮簸蕩鼓神力,不崇朝而周回於裸人之絕國、黑齒之窮鄉。颷■〈協,風代十〉■〈風孛〉■〈風夬〉颫無不有,一一堁堀塵飛揚。突如神兵交萬馬,崩 若秦家天地瓦。旋颷起中央,沙礫盡飄灑。鰲身贔屭挂坤軸,羲轂軒軒欲回輠。怒鯨張齒鵬奮飛,涸鱗陸死鹽田肥。嗟哉!元龜入殼避武威,伏蟲盡蹂躪,植物將誰 依,東門大鳥何時歸。我聞山頭磐石墜海水,夔鼓轟騰五百里;戰舸連檣吹上山,乖龍罔象迫遷徙,萬人牽之返於沚。烏乎!海田幻化良如此。又有麒麟之颶火為 妖,■〈風屯〉■〈風屯〉爚爚如焚燒。黃發遺民一再見,閤門堅壁逃蒸熇。青青者黃黃者黑,死海破塊山枯焦。飛廉狂癡肆其虐,祝融表裏夫誰要。帝天不下聽, 仰首空雲霄,舉筆用紀其事為長謠。昨者估客歸,為言落漈事。遭此四面風,淜滂無由避。連山波合遠埋空,湧嶂劃開驚裂地。木龍冥鬱叫幽泉,桅不勝帆柁出位。 閃閃異物來告凶,鬼蝶千群下窺伺。赤蛇逆浪掉兩頭,白鳥掠人鼓雙翹。天妃神杖椎老蛟,攘臂登檣叱魔祟,事急划水爭求仙,披髮執箸虛搖船。牛馬其身蹄其手, 口銜珠勒加鞍韉。雷霆一震黃麻宣,金雞放赦天所憐。扶欹盡仗六丁力,中原一髮投蒼煙。芒刺在背鉗在口,自量歸渡霜盈顛。為舉一杯酹南斗,胡為乎職司喉舌而 箕張其口。聖人御極不鳴條,噫此厲氣胡能久。雄兮雌兮理則均,強為區別楚人狃。花信何妨廿有四,扶搖不礙萬盈九。利物神功齊雨暘,南風薰兮慍何有?願箕察 所好、剛柔用其中;城威自艾安爾宮,三年不波、萬國來同。吾將乘查貫月,歷四荒八極徜徉而東』。 海吼吟:『我聞百物憤恚鳴穹蒼,而何有於百谷之王;幽隘搏擊成聲光,而何有於祝融之汪洋?云胡吼怒彌晝夜,震撼蛟室喧龍堂。延聽千聲無遠近,氣 沴風屯海為運;窮天■〈抅,幺代厶〉忿悲莫伸,死地埋愁思欲奮。初時起類漁陽撾,七鯤噴沫開谽谺,繁響漸臻有噓■〈口翕〉,萬蹄按轡行虛沙。倏如戰勝轟千 軸,刮乾戾坤為起伏;灕似山摧熊虎號,砰嗑成雷魔母哭。山摧石爛如寒灰,雷霆鄱空偶馳逐。爾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聾心矗矗。或言訇吼為積風,掛席長梢 凝碧空。或言狂潮本汗漫,進則剽沙舉石爭來攻,退則餘波呀呷殿成功,為魁為窟奔海童。朝夕池邊歷歲月,去來喧寂將毋同。老農又言徵在雨,黑螭隱現青鼉舞。 叫嘯年來徹霄漢,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大難名,我欲問之阻長鯨。水德懦弱懼民玩,庶幾赫怒張奇兵。大賢崇實戒虛聲,股肱之喜良非輕』。 日入行:『赤嵌東山高萬丈,金方溟漲為天池。羲和駕馭火鞭疾,霞車虹靷來何遲?未旰登臺望蒙谷,虞泉下掬臨崦嵫。是日天氣如無翳,冉冉崇蓋觀西 馳。火輪漸低光轉近,與海鱗甲相陸離。初沒半輪如合璧,神芒百道兼千絲。驪珠既墜萍實隱,九瀛化冶金鎔時。踆烏戢翼不我與,燭龍低首焉能為。陽氣接戌便灰 死,暡暡晻晻徒逶迤。巨浪翻空忽騰沸,萬烽並舉邊人疑。谽呀豁間舒長影,爚爚震震焚其逵。烈燄烘雲煩煆煉,洪爐煮海還蒸炊。佛國明燈不知夜,神邱火穴良可 窺。炎炎應符再中瑞,輝輝擬見連珠奇。空中長繩逝欲挽,河上杖策行當追。戈麾三舍戰未巳,射落九馭蘇來隨。西隅白虎其宿昂,成功宜退胡相稽。長憶山頭少皞 語,天日未閉諸神嬉。佇立荒臺蓮漏下,燋煙滅盡星光垂。憶昔山東登日觀,峰頭道士能狂癡。天雞一唱呼我起,巖巒遠接扶桑枝。金柱紅盆耀溟渤,三山隱現浮蛟 螭。大地光明杳何極,夢魂往往親重曦。焉知落拓滄洲外,斷蓬卻逐西傾葵。生死浮沉吁可怪,寸心烱烱無人知』。 瘴氣山水歌:『瘴山苦霧結胚胎,窮陰深墨堆枯煤。赤日沉為死灰色,勁風萬古無由開。下有長河名淡水,玉碗澄之清且旨。化為碧血與鴆漿,殺人不見 波濤起。山有飛禽河有魚,上原下隰黃茅居。島民生與瘴相習,諸番雜作古坵墟。墟中婺婦能為鬼,婆娑其舞笑歌娓。舌語疑咒走癡癲,人瘴由人勝蛇虺。嗟我禦暴 來邊城,掃除無力空含情。樵山飲水滋慚恧,仕宦五瘴良非輕』。 「赤嵌集」有紅夷劍歌;紅夷者,荷蘭也,曾據臺灣三十八年,乃為延平郡王所逐,故其物頗有存者。歌曰:『海潮迅復千丈波,寶劍出匣悲風多。劍身 三尺菖蒲葉,文成蝌蚪星辰羅。耿耿光明拖匹練,潢潢氣勢翻千河。繞膝柔如弓抱月,錚然脫手鏘鳴珂。壯士斫石迸陰火,應聲解物無延俄。寒燈照夜老蛟泣,冷雨 入屋神龍歌。長髯遺民向我說,兒時喪亂淪於倭;長歷荷蘭諸絕國,酷嗜長劍情靡他。番禁例同盜神器,得此逋竄遭蹉跎。渡海中流鬼物奪,雷公電母頻撝訶。歸向 中原乃拂拭,照見頭髮霜為皤。良工導我開生面,千金裝飾十年磨。佩之邪心除已盡,世人不敢輕摩挲。我有墨兵久不用睹此神物心平和。願見聖人舞干羽,喜逢宇 內銷兵戈。遺民掀髯發長嘯,太平對此將如何!萬事不平今已矣,掉頭蹈海雙滂沱』。 「赤嵌集」中又有鉤蛇吞鹿歌,註謂北路有巨蛇名「鉤蛇」,能以尾取鹿吞之,因為作歌。歌曰:『一島三千麋鹿場,牲牲出谷如牛羊。臺山不生白額 虎,族類無憂爪牙傷。野有修蛇大如斗,颼颼草木腥風走。氣騰火燄噴黃雲,八尺斑龍入巨口。九岐璚角橫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獰番駭獸不相賊,奔竄林莽爭逃 鉤。我聞巴蛇吞象不須齩,三歲化骨何陰狡。爾鹿爾鹿甚微細,此蛇得之應未飽』。 裸人叢笑篇為孫湘南得意之作,王漁洋見而稱之;蓋以人奇事奇,故詩亦奇也。其詩曰:『聖威懾海若,崩角革頑凶。昔從倭人役,今為王者農。酋長加 以冠,族類裸其躬。震驚鞭撻力,嬉戲刀劍鋒。臺郎出守羅星宿,云是大唐王與公。五十二區山百里,南極琅■〈王喬〉北雞籠,混沌不鑿天年終』。 『短布無長縫,尚元戒施縞。桶裙本陋制,不異蠻犵狫。狫蠻鑿齒喪其親,爾蠻鑿齒媾其姻;雜俗殊風仁不仁』。 『管承鼻息颺簫音,筠亞齒隙調琴心。女兒別居椰子林,雄鳴雌和如凡禽。不顧爺娘回面哭,生男贅婦老而獨;但知生女為門楣,高者為山下者谷。貓女膩新相鬥妍,醉歌跳舞驚鴻翩。酋長朝來易版籍,東家麻達西家仙』。 『接飛軼走,縱行橫施。繡肌雕腋,勇者是儀。龜文蟬翼,蒙表貫肢。背展雕鶚,胸獰豹螭。跳脫臂釬,瓔珞項披,蠢然身首犁磈屍』。 『海山宜鹿,依然樸■〈木敕〉。麌麌呦呦,群行野伏。諸番即之,長鈚勁箙。毒犬橫噬,倍於殺僇。凴藉商手賦公局,獲車既傾壑有慾。■〈牛番〉犇狧食何苦辛,直朵頤於刖蹄而剖腹』。 『爾之生也,懸刀代弧;爾之壯也,畜犬為徙。柔筌以臥肉以舖,縱橫猛氣凌殷虞,奮狋■〈火尖〉■〈火力〉不可呼,爭先奚翅當百夫。功多齒鈍棄匪辜,日暮纍纍嗥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難暫逢。不競人肉競人首,殲首委肉於■〈豸巴〉■〈豸從〉。驚禽飛,駭獸走,腰下血模糊,諸番起相壽』。 『崩泉下澗三尺波,女兒投水如群鵝。中官投藥山之阿,至今仙氣留雲窩。生男洗滌意非它,無攣無靡無沉痾。他日縱浪有勳業,為鯨為鯉為蛟鼉』。 『鼉鼓轟林人野哭,舉屍焮炙咈以燠。蠅蚋不敢侵,螻蟻漫相逐,埋骨無期兩頹屋。安置鬼牛與鬼鹿,鬼殘日夜傷幽獨』。 『金人竄伏來海濱,五世十世為天民。花開不識唐虞春,阡陌雜作如無人。披草戴笠,鉗口含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華人侮之默不嗔,秫粒如豆箕如 薪。群嚼玉英粲,醁■〈酉靈〉為氤氳,屏五齊三事,而狄康不聞。準身準口量餘粟,一榼一瓢萬事足。蚩蚩恍似無懷民,白晝酣眠醒觳觫』。 湘南有秋日雜詩十二首,亦集中之佳搆也。詩如後: 『八月渾如夏,冰紋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霧莽風沙。破夢無名鳥,傷心未見花。自憐情漫浪,更擬著浮槎』。 『西偏惟落日,東向一煙巒。不爽盤鍼路,無形鐵板關(渡海以指南為信,曰鍼路。又臺郡無形勝可據,水底鐵砂為要害云)。魚舠紛似葉,戰舸靜如山。深穩成安宅,毋憂海國頑』。 『亦有奇情在,都疑夢裏逢。潮生驚戰鼓,日盡駭邊烽(臺郡東面皆山,不見初日,頹陽如烽燧遞出,夜深方隱,奇觀也)。挾火麒麟颶(海風有名麒麟暴者,風中有火,數年間作,竹樹成焦),摧雲傀儡鋒(傀儡山時有雲氧,其番成群,見人則戮)。秋容何處好,千里木芙蓉』。 『諸番多窟宅,深就瘴雲安。竹塢疑熊館,茅居結馬鞍。山荒朝獵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信此飄零眼,浮觀別異同。四時無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婦(新集之民,遷徙不常,以有婦者為定戶),蠻村渾賤翁(番人貴力食,老則安坐待哺,每遭凌賤,化之不悛)。糟醨聊可啜,應笑學郫筒』(番酒刳大竹釀之,味實不佳)。 『海國多新意,生涯自不貧。清流環靛戶,白水散■〈罒上令下〉人(海白則淺可漁,納■〈罒上令下〉稅)。零露龍噓漦,油雲蜃積鱗(海外露濃如雨,暮雲鮮肥)。所嗟鉛槧客,風俗未相親』。 『殊方今樂國,襁負自成鄰。餳釀酬田祖,蠻謳賽水神。蕷苗田鹿喜,蔗葉野牛馴(山有野牛,網而縶之,飼以蔗葉)。經術能師古,豳風屬此人』。 『秋兩滋篔籜,淒風養秀葽。醍醐閒伴少,榔櫪野情遙。轂擊煎餳灶,檣維煆蠣窯。喧囂那可息,猿鶴漫相招』。 『物情殊熳爛,問俗竟何如。樂事喧鼉鼓,哀聲轉犢車。番荒逃火鹿(番藉鹿為糧,驚火奔散,謂之番荒),海熟上潮魚(歲有魚逆潮上,謂之海熟)。生理渾難計,安恬可索居』。 『欲補蟲魚註,徒多玩物情。文禽懸羽息(俗名倒掛鳥),沙蟹寄螺生(蟹生螺殼中)。守拙蠨蛸隱(蛛不張網),爭雄蜥蜴鳴(聲大如雀)。大都觀變化,蠢蠢祗空名』。 『秋宵常獨坐,宜楙(善睡之神)漫相招。積水光搖動,連天氣鬱陶。蝠飛迎月露,雞唱上風潮(潮上雞則啼)。引領還空舍,吾生本寂寥』。 『回首平生事,心將跡並奇。溯江曾學嬾(杜詩:懶心似江水;大江源流閱已遍,故追憶之),入海為求詩(杜句:詩盡人間意,還須入海求)。雲水交相適,魚龍兩不疑。歸舟無處覓,大火又西馳』。 湘南之詩,既載之矣,而集中尚多游覽之作,可備一方文獻,並錄於此。 朔四日泛海赴安平鎮:『海國春回問鹿門,風徽浪靜愛朝暾。雲屏列翠非孤鳳(山成鳳形),煙鏡浮花漾七鯤。古堠初依新樹色,靈槎遠赴碧天痕。未知鐵騎戈船在,落落罛寮水上村』。 法華寺左新構草堂落成:『綠野軒車得偶停,滄溟蹤跡幾浮萍。香飄古寺曇花見(寺有曇花一叢),秋到閒園蝶夢醒(寺本夢蝶園舊址)。自有醉翁能載酒,不妨喜雨更名亭。應刪惡竹添斜檻,收取岡山百丈青』。 遊檨子園林:『杪秋似初夏,和風正輕靡。從遊四五人,出郭二三里。細路入幽篁,平沙渡寒沚。檨木行行直,崇岡面面起。故葉凝冬青,新枝垂暮紫。茅店寂無人,遠望洵足美。門前百尺陰,添此一溪水』。 重集夢蝶草亭:『槺榔圍古寺,故境野情迷。繞檻寒流細,排雲碧筍齊。塵清花弄色,市遠鳥閒啼。曾作詩中畫,山僧問舊題』。 大武郡登高:『過海重行五百里,到山更上一層臺。地留歸路還非客,秋在中原不用哀。霜葉似花何處有,瘴雲撥墨幾時開?固應未落詩人手,判卻鴻荒待後來』。 臺灣屹立海上,山川多秀,氣候如春;眼底風光,足供吟料,而臺人士未知收拾,寧不可惜!余讀「赤嵌集」,宏篇巨制,既載於前,而斷句之可采者, 如『十洲遍歷橫洋險,百谷同歸弱水沉』(黑水溝);『歸營戍卒春逃瘴,閱世山翁夜吒霜』(春興);『林下學占爭喚鳥,檻邊閒譯最深山』(春興);『四時氣 有三時夏,一日風生半日陰』(病中);『兩乳燕投孤壘宿,四時花共一瓶開』(海上);『蠻嶂高低雲亦險,鯨潮咫尺路方艱(留滯海外,追維所歷)。以上數 聯,皆為臺灣詩界別開生面,所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者也。 海康陳清端公,以康熙四十九年任臺廈道。造士愛民,吏治為海疆第一;而詩亦敦厚,恰如其人。 文昌閣落成云:『雕甍畫棟鳳騫騰,遙盼神霄最上層。臺斗經天由北轉,彩雲捧日自東升。參差煙戶排青闥,繡錯山河引玉繩。今夕奎光何四映,海陬文運卜方興』。 手植文公祠梅云:『賞遍花叢愛老梅,賢祠左右手親栽。寫真舊有廣平賦,入妙詩稱和靖才。風送清香迷瀚海,月移疏影上澄臺。應知雨露深無限,獨步初春傲雪開』。 清端名璸,字文煥,號眉川,康熙三十三年進士。官至福建巡撫,卒贈禮部尚書。 貴筑周宣子大令鍾瑄,以康熙五十三年任諸羅知縣,有善政。諸羅初建,轄地遼廣,北至三貂嶺。自斗六門以上,皆榛莽,少民居。宣子特往巡之,有北 行紀事一首。詩曰:『羅山山水海東雄,綿亙千里蹤難窮。朝盤赤日三千丈,浩氣直與海相烘。南抵蔦松北半線,宛然塊玉橫當中。職方禹貢雖未載,厥壤上上將毋 同。惜哉大甲與中港,逼窄將次入樊籠。後壟吞霄勿復道,犢車犖确走蛟宮。天低海闊竟何有,環山疊裹如群蜂。坡陀巨麓一再上,劃然軒豁開心胸。竹塹分明在眼 底,千頃萬頃堆芊茸。從此地老無耕鑿,下巢鹿豕上呼風。北鄰南嵌亦爾爾,淡水地盡山穹窿。東有磺山西八里,銀濤雪浪爭喧韸。雞籠小甕堅如鐵,紅夷狡獪計非 庸。蠻煙瘴雨晝亦暗,谷寒砌冷鳴霜蛩。中有烏蠻事馳逐,狂奔浪走真愚蒙。可憐作息亦自解,但知順則難名功。我來經過聊紀載,慚非椽筆徒雕蟲。他年王會教圖 此,留取長歌付畫工』。 此詩所言諸羅以北之景象,荒穢未治,悉為曠土。閱今二百數十年,已成文物富庶之邦,則我先民艱難締造之力也。居其地者能不念哉!按半線則今之彰 化、竹塹則新竹、淡水則臺北,後皆建設府縣。大甲、中港、後壟、吞霄皆番社,今為市鎮。磺山則北投,八里則八里坌,與滬尾隔海相望。 宣子又有紀遊諸詩,並錄於後: 曉發他里霧云:『一枕清輝覺夢頻,披雲驅犢散清塵。投分南北依誰定,螺列東西認未真(路經南北投、東西螺四社)。向道但饒椎髻客,前呵不用放衙人。平明好逐東昇上,我亦從今莫問津』。 吞霄觀海云:『浩渺無因溯去程,仙槎客泛正須評。輕浮一粒須彌小,包括恆沙色界清。世外形骸杯可渡,空中樓閣氣噓成。情知觀海難為水,更有紅輪向此生』。 登八里坌山云:『褰裳直踞千峰上,萬里蒼茫一色同。遠矚但餘天貼水,近聞惟覺浪號風。巨鰲有首低擎地,瘴雨無根直漫空。寂寞斗牛誰再犯,好將消息問嚴公』。 干豆門苦雨云:『無賴陰雲拂地垂,客愁如緒一絲絲。那堪更向秋風裏,臥聽黃梅細雨時』。 淡水砲城云:『海門一步地,形勢可全收。欲作圖王想,來成控北謀。臺荒摧雪浪,砌冷老邊秋。試問滄桑事,麻姑尚黑頭』。 按干豆門一名關渡,為臺北通海之道。淡水砲臺,明季西班牙人所建,號羅岷古城;鄭氏修之,以防北鄙,今尚存。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平原千頃,舊為土番所居,屬水沙連堡。內有水社湖,亦名日月潭,周圍八、九里,水分兩色。中有小山曰珠嶼。山水奇秀,景冠全 臺。藍鹿洲「東征集」所謂『世外桃源不是過』也。周宣子有水沙浮嶼詩,則指其地。詩曰:『雲根不墜地,半落東山頭。天風與海水,爭激怒生疣。斷鰲足簸揚, 支祈任沉浮。狀若銀河翻,回星漂斗牛;又若乘杯渡,一粒亂中流。山水有常性,動靜安足求?呼龍與之語,掀髯嗔我尤。靜極而思動,天地一浮漚。大笑揮龍去, 浮沙雲未收』。 臺灣開闢以後,風會所趨,自南而北。諸羅、淡水之間,尚多曠土,草茀瘴深,漢人猶少至者。康熙五十二年,北路營參將阮蔡文自攜糗糧,歷番社,日 或於馬上賦詩,夜則燃燭紀所過地理山溪風土,為文以祭戍亡將士,往返匝月。蔡文字子章,號鶴石,福建漳浦人。以名孝廉說海寇陳尚義歸誠,朝廷嘉其功,授知 府,改參將。是年春調北路營,後升福州城守營副將。著「淡水紀行詩」一卷,凡八首,為載於後。 虎尾溪云:『東螺虎尾之分派,北流西折而聯界。去年虎尾寬,今年虎尾隘;去年東螺乾,今年東螺澮。大宗盛時支子依,支子若大大宗壞。餘流附入阿 拔泉,虎尾之名猶相沿。阿拔之泉阿里山,虎尾之源水沙連;譬如兄弟鬩牆變,卻於異姓共週旋。水有源頭木有本,不信但看棠棣篇』。 大甲溪:『蓬山萬壑爭流潝,溪石團團馬蹄縶。大者如鼓小如拳,溪面誰填遞疏密?水挾沙流石動移,大石小石盪摩澀。海風橫刮入溪寒,故縱溪流作鬱 ■〈山壘〉。水方沒脛已難行,水至攔腰命呼吸。夏秋之間勢益狂,瀰漫五里無從測。往來溺此不知誰,征魂夜夜溪旁泣。山崩巖壑深復深,此中定有蛟龍蟄』。 大甲婦:『大甲婦,一何苦!為夫饁餉為夫鋤,為夫日日績麻縷。績縷須淨亦須長,撚勻合線緊雙股。斷木虛中三尺圍,鑿開一道兩頭堵。輕圓漫捲不支 機,一任玄黃雜成組。間形頗似虹霓生,綻花疑落仙姬舞。吾聞利用前民有聖人,一器一名皆上古。況茲抒軸事機絲,制度周詳黻黼。土番蠢爾本無知,制器伊誰遠 近取。日計苦無多,月計有餘縷;但得稍閒餘,軋軋事傴僂。番丁橫肩勝綺羅,番婦周身短布裋。大甲婦,一何苦』! 吞霄道中:『來時北渡正二更,歸日微明復到此。過港應須及退潮,稍緩須臾徒延企。以茲來往不成眠,雞鳴夜半行裝起。平時擁被五更寒,今夜忽忽胡乃爾。風捲濤飛天雨急,從人盡是征衣濕』。 後壟港:『雙溪奔流西入海,海勢吞溪溪氣餒。銀濤翻逐綠波回,遂使溪流忽然改。番丁日暮候潮歸,竹箭穿魚二尺肥。少婦家中藏美酒,共夫倒酌夜爐圍。得魚勝得獐與鹿,遭遭送去頭家屋』。 後壟:『去縣日以遠,風俗日以變。顧此後壠番,北至中港限。音語止一方,他處不能辨。頭髮頂上垂,當額前後剪。髮厚壓光頭,其形類覆碗。亦有一 二人,公然戴高冕。黑絲及紅絨,纏之百千轉。大有古人風,所惜雙足跣。男女八九歲,牙前兩齒劃。長大手自牽,另居無拘管。父固免肯堂,翁亦無甥館。是處兩 三間,村居何蕭散。高廩置平原,黍稷有餘輓。所慮濕氣蒸,駕木如連棧。巨匏老而堅,行汲絡藤瓣。溪水漲連旬,利涉身焉綰。豐年百禮偕,疾病顛危罕。飲酒即 高歌,其樂何祈衎』? 竹塹:『南嵌之番附淡水,中港之番歸後壟。竹塹周環三十里,封疆不大介其中。聲音略與後壟異,土風習俗將無同。年年捕鹿邱陵比,今年得鹿實無 幾。鹿場半被流氓開,藝麻之餘兼藝黍。番丁自昔亦躬耕,鐵鋤掘土僅寸許。百鋤不及一犁深,那得盈倉畜妻子。鹿革為衣不貼身,尺布為裳露雙髀。是處差徭各有 幫,竹塹焭焭一社爾。鵲巢忽爾為鳩居,鵲盡無巢鳩焉徙』? 淡水:『淡水北盡頭,番居之所紀。遠者旬日期,近者一望止。內地閩安洋,揚帆旦暮抵。全臺重北門,鎖鑰非他比。聞昔王師來,負固猶未已。懼發陰 平師,先截長江水。降旗出石頭,鐵鎖亦奚裨?空亡五鎮兵,鬼隊陰風裏。大遯八里坌,兩山自對峙。中有干豆門,雙港南北匯。北港內北投,磺氣噴天起。泉流熱 勝湯,魚蝦觸之死。浪泵麻少翁,平豁略可喜。沿溪一水清,風被成文綺。溪石亦恣奇,高下參差倚。踰嶺渡雞籠,蟒甲風潮駛。周圍十餘里,其番稱姣美。風俗喜 淳艮,魚鹽資互市。南顧蛤仔難,北顧金包裏。突入紅毛城,頗似東流砥。南港武朥灣,科藤通草侈。擺接癸源初,湜湜水之沚。隔嶺南龜崙,南嵌收臂指。雞柔大 遯陰,金包傍山磯。跳石以為梁,潮退急如矢。山鹿雖無多,海菜色何紫。又有小雞籠,依附在密邇。凡此淡水番,值惟狗尾黍;山芋時佐之,原不需大米。近日流 氓多,云欲事耘耔。苟其願躬耕,何處無桑梓?竄身幽谷中,毋乃非常理。大社雖八名,小社更纍纍。各以近相依,淮泗小侯擬。通事作頭家,土官聽驅使。通事老 而懦,諸番雄跅弛。何以盡傾心,聖朝聲教底。我行至此疆,俯伏而長跪。羊酒還其家,官自糗糧峙。殷勤問土風,豈敢厭俚鄙』? ●臺灣詩乘卷二 臺灣連橫撰 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南路營守備馬定國戰沒;事載「臺灣通史」。吳縣徐佩雲茂才有詩詠之,曰馬將軍歌。歌曰:『朝呼鴨,暮呼鴨。鴨妖興,賊擐 甲。臺灣城中將軍守,臺灣城頭墜天狗。海水起立飛妖氛,將軍開城麾三軍;跳刀走戟何紛紛,十盪十決奔如雲。何時城頭鼓聲死,守陴之軍為賊使。將軍守土關存 亡,轉戰已無麾下士。白首親兵刁大成,短衣匹馬相隨行。賊人注矢弦不鳴,環呼將軍是好人,我輩戒勿戕其生。將軍聞言忽嗔喝:「賊不殺我我豈活」?急麾大成 速突圍,他日呼兒收我骨。拔刀自剄血灑空,以血塗玦玦盡紅。手付大成成泣受,身僵直立橫屍中。賊人咋指盡羅拜,是將軍者真鬼雄。天兵迅掃欃槍奔,大成幸保 將軍門。郎君間關歷戰地,瞥見高塚巍然存。將軍義不葬賊手,敢道骨寒今已久。啟土爭看忽大驚,異事流傳萬人口:五十三日顏如生,昔日刀瘢痂結成。籲嗟乎! 將軍忠勇信無敵,將軍英烈真如神!同時死難歐、許、馬,將軍事未聞朝野。大書特書不一書,以告采風入史者』。 按佩雲名葵,康熙時人,著「澹如吟草」一卷。朱一貴未起事時,居鄉飼鴨,臺人稱為「鴨母王」。是役死綏者,臺灣鎮總兵歐陽凱、水師副將許雲,而定國沒於赤山,非守城者,與詩不同;後俱賜祭葬,入祀昭忠祠。 朱一貴之役既平,清廷以臺灣孤懸海外,吏治,軍制均須整飭,命滿、漢御史駐臺監察。六十一年五月,滿御史吳達禮、漢御史黃叔璥至自北京。叔璥, 直隸大興人,字玉圃,康熙四十八年進士,授編修。時大兵之後,閭閻彫敝;巡視各地,頗有興革,誌稱善政;著「使槎錄」。有晚次半線作云:『憶昔曆下行,龍 山豁我情。今茲半線遊,秀色慾與爭。林木正蓊鬱,嵐光映晚晴。重巒如回抱,澗溪清一泓。里社數百家,對宇復望衡。番長羅拜跪,竹綵兒童迎。女孃齊度曲,頫 首款噫鳴。瓔珞垂項領,跣足舞輕盈。鬥捷看麻達,飄搖雙羽橫。薩豉聲鏗鏘,奮臂為朱英。王化真無外,裸人雜我氓。安得置長吏,華風漸可成』。過斗六門云: 『牆陰蕉葉依然綠,壟畔桃花自在紅。冬仲向殊春候暖,蠻孃嬉笑竹圍東』。按半線即今彰化,斗六門後為雲林縣治。 漳浦藍鹿洲先生,文章經濟,久著儒林,而詩絕少;唯呈黃玉圃侍御十首,以韻語而論時事,深得少陵筆意。鹿洲名鼎元,字玉霖,朱一貴之役,曾參戎 幕,著「平臺紀略」、「東征集」。後以拔貢授普寧知縣,有惠政,升廣州知府,卒於任。詩曰:『東寧大海邦,從古無人至。明末群盜巢,島彝互竊踞。鄭氏奄而 有,蔓延為邊忌。我皇撻伐張,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癘鄉,文物漸昌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地非長計。所當順自然,疆理以時議。勿因去歲 亂,畏噎卻飯饎』。 其二:『去歲群醜張,揭竿三十萬。我旅一東征,揮戈雲見晛。七日復全臺,壺簞匝地獻。可知帝德深,望雲爭革面。餘孽雖時有,死灰謀欲煽。旋起即撲除,夫誰與為叛?當茲振遒鐸,麥化不容緩。民心原猶水,東西流乍變。棄之鋌而走,理之忠以勸』。 其三:『臺俗敝豪奢,亂後風猶昨。宴會中人產,衣裘貴戚愕。農惰士弗勤,逐末趨驕惡。囂凌多健訟,空際見樓閣。無賤復無貴,相將事樗博。所當禁制嚴,威信為鋒鍔。勿謂我言迂,中心細忖度。為火莫為水,救時之良藥』。 其四:『閩學進魯鄒,東寧昧如障。當為延名儒,來茲開絳帳。俾知道在邇,尊君與親上。子孝父亦慈,友恭更廉讓。從茲果力行,誘掖端趨向。其次論文章,經史為醞釀。古作秦漢前,八家當醯醬。制義本儒先,理明氣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為宗匠。此邦文風靡,起衰亦所望』。 其五:『臺地一年耕,可餘七年食。寇亂繼風災,民間更蕭索。今歲大有秋,倉儲補須亟。穀貴慮民饑,穀賤農亦惻。厲禁久不弛,乃利於奸墨。徒有遏糴名,其實更何益。估客既空歸,裹足自寥寂。何如撙節之,一艘一百石。窮年移不盡,農商惠我德。幸與諸當塗,從長一籌畫』。 其六:『纍纍何為者,西來偷渡人。鋃鐺雜貫索,一隊一酸辛。嗟汝為饑驅,謂茲原隰畇。舟子任無咎,拮据買要津。寧知是偷渡,登岸禍及身。可恨在 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經鷺島,稽察司馬門。司馬有印照,一紙為良民。汝愚仍至斯,我欲淚沾巾。哀哉此厲禁,犯者仍頻頻。奸徒畏盤詰,持照竟莫嗔。茲法果 息奸,雖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寧施法外仁』。 其七:『臺邑最偏小,征糧視鳳、諸。土狹賦獨重,民困曷以紓。臺田大一甲,內地十畝餘。甲租八九石,畝銀一錢輸。將銀來比粟,相去竟何如。納粟 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時價,加倍復何居。鳳、諸雖厚斂,什百臺版圖。墾多或報少,以羨補不敷。臺土瘠無曠,衝壓且偏枯。安得相均勻,丈之三邑俱。征 收同內地,含哺樂只且』。 其八:『郡東萬山裏,形勝羅漢門。其內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來頻。近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地田土饒,山木利斧斤。移民遷產宅,驅之亦齗齗。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岡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賊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九:『諸羅千里縣,內地一省同。萬山倚天險,眾港大海通。廣野渾無際,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則應,往返彌月終。不為分縣理,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設令居半線,更添遊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衝。臺北不空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此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十:『臺灣雖絕島,半壁為藩籬。沿海六七省,口岸密相依。臺安一方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侮予悔噬臍。或云海外地,無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氣運不可羈。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者大無外,何畏此繁蚩。政教消頗僻,千年拱京師』。 鹿洲又有臺灣近詠二首,亦不易得之作,併錄於此。詩曰: 內山有生番,可以漸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古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如何計退避,畫疆俾肆毒。附界總為戕,將避及床褥』。 其二:『鳳山東南境,有地曰瑯■〈王喬〉。港澳通舟楫,山後接崇爻。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 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若相招。不為民所宅,將為賊所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分汛弁,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策,令彼伏莽消』。 陳少林先生夢林,亦漳浦諸生;朱一貴之役,與鹿洲同參戎幕。前後游臺三次,著「游臺詩」,鹿洲序之。先是康熙五十五年,諸羅令周鍾瑄初修縣志,聘任筆政,志成稱善本焉。 玉山歌云:『須彌山北水晶宮,天開圖畫自玲瓏。不知何年飛海東,幻成三箇玉芙蓉。莊嚴色相儼三公,皓白鬚眉冰雪容。夾輔日月拄穹窿,俯視眾山皆 群工。帝天不許俗塵通,四時長遣白雲封,偶然一見杳難逢。唯有霜寒月在冬,靈光片刻曜虛空,萬象清明曠發蒙。須臾雲起碧紗籠,依舊虛無縹緲中。山下螞蟥如 蟻叢,蝮蛇如鬥捷如風;婆娑大樹老飛蟲,攢肌吮血斷人蹤。自古未有登其峰。於戲!雖欲從之將焉從』?按玉山在諸羅東北,長年積雪,其狀如玉;今名新高山, 海拔一萬三千六百五十二尺,為世界第四高山。少林有望玉山記,載縣志中。 檨圃云:『小圃茅齋曲徑通,參天老樹鬱青蔥。地高不怕秋來雨,暑極偏饒午後風。海外雲山新畫卷,窗閒花草舊詩筒。莫愁紙盡無揮灑,纔種芭蕉綠滿叢』。按檨圃在縣署後,為諸羅八景之一;少林修志,即居於此。 少林有丁酉正月初五夜,諸羅署中大風,次早風歇,飲酒,紀之以詩云:『海西蟄起蛟龍怒,昨夜海吼風不住。風聲入耳駭人聞,風勢如癡復如倨。客子 殘燈半滅明,閉門欹枕空百慮。山房四柱柱影搖,有時風欲挾之去。萬馬蹄奔劍戟鳴,虎豹搏噬急如注。往來嘈雜不成眠,一夜夢魂無宿處。平明起視浮雲決,風力 漸微聲漸歇。呼僮煖酒賞春朝,似怯寒吹簾慢徹。因憶去年臘月初,番子渡頭朔風烈。番社紛紛亂捲茅,竹樹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開,行人卻走馬蹙■〈⻊ 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於軸頭鐵。雙犢亂流車苦遲,番兒強挽膚破裂。下馬停車暫息肩,店舍無煙酒不熱。番兒力盡凍且僵,呼起聊為哺與啜。可憐幅布半 圍身,青錢那惜恣饕餮。此時如我敢言寒,猶有敝裘重補綴。況復今朝風已春,窗明几淨椒盤新。水仙香發綠尊滿,春冷無塵奚足嗔。風波自古重忠信,念爾孤篷海 上人』。 北香湖在嘉義之北,距城里許,廣三、四畝,修數十倍,溉田數百甲。北風之時,荷花盛開,度臘乃盡。少林有記,謂丙申秋初至諸羅,九月九日,與李君世勳、林君秀民偕遊北香湖觀荷,因為命名,二君各系以詩。 李詩云:『九日湖光好,紅蕖一望奢。嘉名初有錫,勝地倍增華。國色臨秋水,香風落彩霞。歲寒須共保,切莫妒黃花』。 林詩云:『湖上秋光老,君子意何遲。似有東籬約,來吟招隱詩。綠葉濃寒露,紅衣淡水湄。高山不可到,斯會寧易期』。 按李名欽文,鳳山歲貢生,別有詩,林無可考,均與少林同事修志。此湖自錫名後,遂為勝地,題詠者多,今已污為稻田,惜哉! 錢唐張鷺洲侍御,以乾隆六年巡視臺灣,著「瀛壖百詠」,蜚聲藝苑,詩多可誦。 泊澎湖云:『大嶝門外渡橫洋,群山滅影流湯湯。天水相交上下碧,中間一葉凌波颺。少焉紅溝映霞赤,倏忽黑溝翻怒墨。陸離斑駁異彩騰,繪畫乾坤須 五色。針盤遠指天南交,蒼茫四屬心悁勞。直上桅尖索西嶼,亞班矯捷如飛猱。澎湖環島三十六,歷歷人煙出漁屋。未須滄海變桑田,結網臨淵食粗足。我來收泊媽 宮灣,舳艫屹立疑邱山。三夜驚濤舂客枕,夢魂跌宕雷霆間。是時望雨憂如渴,極目園疇斷餘沫。北風可令濟行船。喚起癡龍驅旱魃』。鷺洲名湄,雍正十一年進士。 鷺洲之詩,頗多登臨之作,為錄數首,以實「詩乘」。 赤嵌城云:『巍樓遙望屹西東,月戶雲窗結構工。極目晚天環海嶼,倚欄誰憶荷蘭宮』。按城在安平鎮,為荷人所建。 澄臺云:『澄臺上下樹婆娑,滿目殘陽動遠波。天水無痕同一碧,風帆如葉島如螺』。 斐亭云:『留得清風動去思,千竿湘碧影猗猗。何人喚起文同筆,有斐亭前畫衛詩』。按澄臺、斐亭均在道署。 海會寺云:『歌罷蠻腔易梵腔,層樓煙際晚鐘撞。吟詩賭奕人稀到,閒煞孤寒白菊窗』。按寺在郡治北門外,即鄭氏北園別墅。 小西天云:『竹溪小寺遠塵廛,青壁臨流薜荔懸。高望美人何處所,漫憑東海說西天』。按小西天即竹溪寺,在南門外,為避署勝地。 夢蝶園云:『疏林一碧映清渠,物外翛然水竹居。指點昔年尋夢處,秋風蝴蝶自蘧蘧』。按園在小南門外,為明季龍溪舉人李茂春所建,改為法華寺。 李氏園云:『梧竹陰森護短垣,群峰飛落聚星園。海翁九十髮如鶴,門外水田秋稼繁』。按園在小東門外鯽潭畔,有亭曰「聚星」,官僚省耕,皆憩於此,今廢。 龍湖巖云:『湖波如鏡寺門幽,面面晴巒空翠浮。寂歷輞川圖畫裏,柳煙花雨不勝愁』。按巖在赤山堡,為鄭氏諮議參軍陳永華所建;巖即寺也。 北香湖云:『十頃紅雲貼水舖,藕花深處亂鷗鳧。北風涼動香逾好,得似西湖六月無』?按北香湖在嘉義北門外,大數十畝,為縣轄八景之一。 彌陀寺云:『宦跡重溟外,遊情半日閒。妙香禪室靜,灌木鳥音蠻。種葉常書偈,留雲早閉關。稍聞烹水法,容我坐苔班』。按寺在府治東安坊,延平郡王經建,今存。 雜感云:『高挾天墟括九州,茫茫一水記琉球。風生鰲背重溟黑,雷奮鯤身巨島浮。針路向空難問渡,鐵礁拔地不容舟。林、顏幾輩沙蟲沒,落日蒼涼赤嵌樓』。 錢唐袁簡齋太史有送張鷺洲御史巡臺之詩。簡齋名枚,字子才,年二十一舉博學鴻詞科,乾隆四年成進士,改為庶吉士,出為縣令;著「小倉山房詩 集」、「隨園文集」等。其詩曰:『戒外荷蘭國,開疆自本朝。四圍城是海,終日耳聞潮。彈壓須驄馬,威稜借皂雕。諫書留玉陛,飛蓋出虹橋。鼓角龍聽避,妖星 劍照消。甲光秋萬里,刀影雪千條。古跡無唐、漢,奇功有管、蕭。風和知浪靜,絃緩使弓調。筆洗扶桑月,花低螺女簫。裝甯資陸賈,人自愛班超。虎節三關重, 瓜期兩載遙。安邊應努力,莫負侍中貂』。按臺灣開疆,肇自延平,非由清代;簡齋清人,故尊其本朝爾。 臺南寧南門下,有五妃墓道碑,為乾隆十一年臺灣道莊年所立,刻巡臺御史六十七、范咸之詩;風雨飄搖,漸就磨滅。為錄於此,以存古跡。 六御史詩云:『東風駘蕩天氣清,載馳驄馬春巡行。刺桐花落林投畔,森然古墓何崢嶸。路旁老人為餘泣,當年一線存前明。天兵既克澎湖島,維時五烈 皆捐生。至今坏土都無恙,誰為守護勞山精。雲封馬鬣連衰草,四圍怪石爭縱橫。時聞鬼母悲啼苦,想見仙娥笑語聲。歲歲里民寒食節,椒漿頻奠陳香羹。滿目淒涼 已感歎,更聞此語尤傷情。有明歲晚多節義,樵夫漁父甘遭烹。島嶼最後照英烈,頑廉懦立蠻婦貞。田橫從死五百皆壯士,吁嗟五妃巾幗真堪旌』。 范御史詩云:『明亡已曆四十載,死節猶然為故明。荒塚有人頻下馬,真令千古氣如生』。 『天荒地老已無親,肯為容顏自愛身。遙望中原腸斷絕,傷心不獨是亡人』。 『君后相從殉社稷,虞兮未敢笑重瞳。朝廷倘使增陪祀,臣妾應教祭享同』。 『田妃金碗留遺穴,何似貞魂聚更奇。三百年來數忠義,五人個個是男兒』。 『可憐椎髻文身地,小字人傳紀載新。卻恨燕京翻泯滅,英風獨讓費宮人』。 『忍把童家舊誓忘,孝陵風雨怨蒼蒼。芳魂若向秦淮去,正好乘潮到故鄉』。 『長恨丁寧數語餘,從容猶自繫簪裾。邽西便是埋香地,三女墳應近闔閭』。 『封題無樹一孤岑,剩有兒童躑躅吟。豈是五丁開蜀道,卻緣望帝哭春深』。 『明妃無命死胡沙,青塚荒涼起暮笳。爭比冰心明似月,隔江不用怨琵琶』。 『壘壘荒墳在海濱,魂銷骨冷為傷神。須知不是經溝瀆,絕勝要離塚畔人』。 『又逢上已北邙來,宿草新澆酒一杯。自古宮人斜畔土,清明可有紙錢灰』? 『十姨廟已傳訛久,參昂還應問水濱。此日官僚為表墓,五妃直可比三仁』。 按六御史字居魯,滿洲鑲紅旗人,官戶部給事中。乾隆九年巡臺,著「使署閒情」、「臺海采風圖考」、「番社采風圖考」各一卷。范御史字貞吉,號九池,浙江仁和人,雍正元年進士。乾隆十年巡臺,志稱善政,著「浣浦詩鈔」、「婆娑洋集」。 六居魯侍御有澄臺觀海之作,詩曰:『層臺爽氣豁雙眸,遠望滄溟萬頃收。赤霧銜將紅日暮,銀濤拍破碧雲秋。鯤鵬飛擊三千水,島嶼平堆十二樓。極目神洲緲無際,東南形勢此間浮』。 鹿耳門汛即事云:『乘風纔命駕輕航,回首荒城已渺茫。日與雲山爭隱見,天連波浪若低昂。巡行鹿耳新防汛,指點鯤身舊戰場。誰道疆隅惟恃險,聖朝威德是金湯』。 偶成云:『飽啖檳榔不是貧,無分妍醜盡朱唇。頗嫌水族名新婦(新婦啼,魚名),卻愛山蕉號美人(美人蕉,花名)。劇演南腔聲調澀,星移北斗女牛真。生憎負販猶羅綺(臺俗尚奢,有衣羅綺而負販者),何術民風使大淳」? 居魯又有詠物詩數首,亦采風者之責也。 方司馬惠九頭柑柬謝云:『海壖殘臘試霜柑,纔挹清香興已酣。採自千頭金顆重,攜來九瓣玉漿甘。種傳甌粵原無匹,宴飲華林舊錫三。不是乘槎遠行役,殊方佳味那能諳』?按九頭柑即虎頭柑,實小於柚,色黃而酸。 七里香云:『雪魄冰姿淡淡妝,送春時節弄芬芳。看花何止三回笑(每歲開花,率三、五度),惹袖猶餘半日香。竟使青蠅垂翅避,不教昏瘴逐風狂(能袪蠅蚋,並辟煙瘴)。靈均莫漫悲蘭茞,正色宜令幽谷藏』。按七里香即山礬,臺人植為籬落,香聞數里。 頳桐花云:『枝柔葉厚碧痕濃,色豔還看花發重。朱萼臨風迷紫蝶,丹鬚和露浥黃蜂。剪殘錦綵枝頭見,敲碎珊瑚月下逢。好是年年誇競渡,沿江如火映魚龍』。按頳桐花一名龍船花,五月盛開,色紅如火。 范九池侍御有再疊臺江雜詠,為「婆娑洋集」中之佳搆。詩曰:『瀰茫徼外闢窮途,飛渡橫洋計不迂。瀇瀁自來甌脫地,屏藩藉此彈丸區。靈槎好繫扶桑木,赤石誰傳瀛海圖(「神異經」云:南方裔外,赤石為牆,今臺陶瓦皆赤)。千樹刺桐紅似火,錦官直欲擬成都』。 『汗漫真成不繫舟,連檣還裹片帆頭(海舟欲疾,則加片帆於檣上)。遠瞻沙馬磯邊石(鳳山縣有沙馬磯,呂宋往來船以此山為指南),近眺澄臺海上樓(澄臺觀海,為郡治八景之一)。雲物有情隨我往,鯨鮞未辨悔空游。劇憐春瘴迷人目,清夢何從覓九州』。 『西天小寺禮彌陀(府治有小西天寺),故鄭園亭日漸蹉(悉改為寺)。銅砲風雷金甲動(「鄭氏逸事」:龍碩者,大銅砲也;成功見水底有光上騰,使 善水者出之),鯨魚冠帶海門過(成功攻臺時,紅毛先望見一人冠帶騎鯨從鹿耳門而入)。虎鯊夜集貪牽罟(虎鯊,鯊之大者),鸚鵡朝遊寄負螺(鸚鵡螺常脫殼朝 游,寄居■〈丿上虫下〉入其中)。堪笑揭竿稱鴨母,空嗤海外夜郎多』(朱一貴飼鴨,人稱鴨母王)。 『密雲狂吼幾時開,鼉鼓逢逢潮汐洄。沙線兩條翻白浪(鹿耳門有南北兩線),颱風六月作黃梅(颱風,颶之大者,六月風雨連旬)。樓船出水憑颿疾,犀甲摧人藉將才。惆悵鮫宮經百戰,忠臣血濺白沙堆』(辛丑之變,水師副將許雲、游擊游崇功併戰死)。 『不信豳風蟋蟀篇,雪霜冰霰了無緣(臺無雪霜)。潮雞夜半已先唱(雞應潮鳴),月魄蓂稀便上弦(初二日見月)。金穴玉山那可到,湯泉硫井轉相憐。最奇暗澳花如海,稍至新秋薄暮天』(志稱臺東北有暗澳,萬花偏山,仲春始旦,至秋則如長夜)。 『零丁避世有遺民(沈文開「雜記」:零丁洋之敗,宋人遁亡至此),重譯還疑似女真(或云女真遺民,以語有似者)。山上蠣房成澤國(大岡山頂多蠣 房),洞中橘樹爛樵薪(志稱鳳山人樵於岡山,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再往失其處)。鹿場漸已除荒埔(番社捕鹿各有場,今皆闢為田),蟒甲於今渡漢人(蟒甲, 獨木舟也)。底事穴居同一室,僅分衽席夜橫陳』(番社舉家一室)。 『繁花多半是深紅(如刺桐、仙丹、佛桑之類),有色無香謝曉風。倒掛終嫌與物異(倒掛鳥來自呂宋),含羞卻似向人同(含羞,草名)。蜑煙蠻雨憐貓女(番女幼多以貓名之),狐帶鵜衣怪狡童(臺人服多不衷)。賴有松醪風味足,玉山頹處醉衰翁』。 『鳳尾黃梨間白瓤,連林檨子共分嘗。生憐香醉郎官舌(荔支有名郎官紅者),牽惹情多御史腸。辟瘴定須藏薏苡,拂塵聊且縛槺榔(槺榔葉可為帚)。蓬麻茜草能成錦(番婦織苧麻為布,以茜草染之),何必田園定種桑』。 「婆娑洋集」有赤瓦歌,序謂臺灣屋瓦皆赤,下至牆垣階砌無不紅者,此赤嵌城所由名也;余乃為作赤瓦歌:『絳雲火繖張海國,燒空滅盡青銅色。信知 天運應炎方,摶土何緣變髹漆。萬屋於今陶者誰,煬灶渾疑欺白日。連椽櫛比紛參差,畫棟朱甍幾回惑。漢家黃屋禁例嚴,風剝雨淋遮不得。臨漳銅雀更何如,分香 舊款無人識。況兼四壁光炯炯,環堵恍與宮牆逼。簾前磚影更輝煌,彤墀彩繪盈階墄。華棼儼上祝融峰,珠煤貫屋祥光直。千門萬戶火西馳,照耀燭龍鳥戟翼。我思 天臺有赤城,朱霞天半稱奇特。又聞南方裔外山,赤石為牆標異域。此間合是虹霓居,羲轂、軒軒火鞭抶。六丁叱馭驅蛟螭,故發狂颷銷鬼蜮。君不見火燄山頭半焦 土(火燄山在彰化),軒軒如焚少荊棘。又不見掀翻地底硫磺山(磺山在淡水),草枯石爛飛煙黑。麒麟之颶吹繁星,流金爍石鯨鯢息。溫泉轉作瘴母胎,裂竅烘池 土花赩。刺桐萬朵吐紅絲,驀地燒天怪繁殖。扶桑照殿逞鮮妍,豔豔絪縕錦交織。海若自來足光怪,丹邱浴日鎔金霱。蒸鬱恆暘陽用九,司天南正神明力。十八重溪 水淜騰,九十九峰山崱屴。魯陽揮戈勢當逐,巫尫自焚尤應殛。炬牛燧象爛功勳,庶幾赫怒彰天德。祗今海晏無烽塵,不煩煆煉洪爐側。承平但願風雨調,永息炎威 靜八極』。 按赤嵌番社名,則今臺南府治。「稗海紀遊」引明「會典」,謂永樂中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取水赤嵌;則赤嵌之名固已久矣。三保所取之水,為今西定坊 之大井,其跡猶存。厥後荷人築壘於此,華人因稱曰赤嵌城,語其地也。而「臺灣府誌」乃謂臺人建屋多用赤瓦。水濱高處閩人曰「勘」,訛為「嵌」,故稱「赤 嵌」。此與解釋臺灣之說,同一附會。 七里香則山礬,一名瑒花;見「廣群芳譜」。臺南甚多,植為籬落。花小而白,香極遠。范浣浦有七月一日宴七里花下作六首,引用頗詳,為載於此: 『唐昌玉蕊無消息,后土瓊花再見難。宦閣猶餘春桂影,婆娑長得月中看』。 『小葉荼蘼一丈餘,花開五出襲瓊琚。生憐青瑣無消息(不緣啼鳥春饒舌,青瑣仙郎那得知;香山玉蕊花詩也),難覓吹簫紫鳳車』(張文昌玉蕊花詩:五色雲中紫鳳車)。 『瑤臺原不在人間,素豔何來綠玉鬟。長見蕊珠宮裏雪,祗緣地近補陀山』(補陀山猶言小白花山,疑即玉蕊花,見黃山谷所作詩序)。 『聚仙也合依稀似(「齊東野語」:瓊花絕類聚八仙),玉質穠香總不同。欲向通明上封事,彈丸先斥妒花風』。 『幸留七里香名在,認取山礬為寫真。寄語世人休聚訟,冰姿原不藉前塵』。 『瀛壖合是洞仙家,宴賞貪看玉樹花。賦罷新詩消受得,春風何處七香車』(劉賓客玉蕊花詩:玉女來看玉樹花,香風先引七香車)? 臺灣處大海之上,黑潮所經,風濤噴薄;偶一不慎,舟輒漂溺,從前泛海者深以為險。余閱「臺灣府志」,有巡臺御史錢琦泛海歌一首。琦字璵沙,浙江 仁和人,乾隆二年進士,授編修,任監察御史,十六年春巡臺。其歌云:『媧皇斷鰲足,元氣洩混茫。散作長波涾■〈氵陁〉杳不知其幾千萬里,蕩搖大地天為盲。 有時颶母胎長長鯨怒,星眸電齒雲車雷鼓風輪森開張。塵沙飛揚人鬼哭,往往白晝慘洌如幽荒。往時讀海賦,猶疑近荒唐。朅來鷺門一悵望,大叫奇絕狂夫狂。柁樓 打鼓長魚立,船頭掛席西風涼。是時鬱儀忽走匿,但見天光水色一氣摩硠硠。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禪房。彼岸倏不見,一葉隨波揚。南人自誇乘船慣,不比生馬顛踣 難收韁。豈知波恬風靜浪息時,起勢一落猶有千丈強。長吉心肝盡嘔出,但無好句歸錦囊。忽然桃浪暖,紅影落星光。須臾墨雲捲,四顧失青蒼。出海與亞班,神色 俱倉皇。飛身上桅杪,指南凴鍼芒。謂言渡海此最險,啊■〈口欻〉下有蛟鼉藏。去年太守誤落漈,鷸如飛鳧失侶天外周翱翔。今年將軍復遭毒,有如曹兵百萬赤壁 遇周郎。羅經巽已偶錯位,北去弱水東扶桑。我聞此語了無怖,俗子所見皆秕糠。男兒桑弧懸矢志四方,徑須腰懸斗印提干將,出入玉門走沙場,直探虎穴掃欃槍; 名勒鐘鼎勳旂常,回手抉漢分天章。不然翻身跳出塵坱外,跨鰲騎鶴驂鸞翔。朝游碧落暮滄溟,須彌大界隨相羊。誰能瑟瑟縮縮如寒螿,坐令顏髩凋秋霜。況聞蓬萊 方丈咫尺塵隔斷,世乏仙骨誰梯航。因風誤到更可喜,底用禍福先周祥?臺陽一荒島,宛在水中央。古稱毗舍耶,或云婆娑洋。自從歸入版圖後,穿胸儋耳咸循良。 我來銜命持羽節,要將帝德勤宣揚。兼恐奇才遺海外,一一搜採貢明堂。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窺管測畢竟繩尺難參量。何奇不有怪不備,且復耳目恣探詳。茲游之奇 平生冠,東坡快事吾能償。舟師喘定笑絕倒,喜色轉露眉間黃。天雞一聲曉色白,百怪照影爭逃亡。不見澎湖見飛鳥,鳥飛多處山雲長。三十六島鬱相望,漁莊蟹舍 紛低昂。收帆暫寄泊,呼童滿引觴。爾雅頹然不知身與世,恍惚栩栩瞬息歷九州、遍八極、徜徉於無何有之鄉』。 巡臺御史之能詩者,若范九池之「婆娑洋集」、張鷺洲之「瀛壖百詠」,蜚聲藝苑,傳播東寧;而錢璵沙御史足與拮抗,惜無全集可資雒誦。唯就諸書所載,採而入之。 七鯤身云:『海中有鵬夜化鯤,將飛似墜忽伏蹲。浸作千年老雲根,分排玉立如弟昆。蛟宮千丈恣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壯氣已作長虹吐,遠勢欲挾孤 鸞騫。如砥狂瀾留柱石,時撾天鼓殷雷門。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帶眾匯如繞垣。當年蛙黽爭雄處,犀甲百萬齊雲屯。一聲海吼白骨碎,潮頭戰血交流渾。自從歸我版 圖後,恬波息浪清乾坤。昇平大業垂萬古,異域往往叨殊恩。祗今窮崖絕壑地,已成紫蟹黃魚村。我來正值三月暮,袷衣習習春風溫。玉山可望不可即,遠見一片蒼 煙痕。天地滄桑本變化,古今興廢如朝昏。況復浮生一泡影,忍能歲月逐塵奔?眼中俗客誰與論,黯然默默銷神魂。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霞與朝暾』! 澎湖云:『海上三山未渺茫,竹灣花嶼鬱蒼蒼。白沙赤嵌紅毛地,綠葦黃魚紫蟹莊。仰首但瞻天咫尺,稱名合在水中央。古今多少滄桑劫,留得殘雲照夕陽』。 赤嵌樓云:『舊是紅彝地,今成勾漏天。螺旋盤曲磴,樹古抱寒煙。日腳浮雲外,潮頭落檻前。牛皮一席地,芳草自年年』。 赤嵌城云:『幾歷滄桑劫,孤留赤嵌城。有人談往事,到此悟浮生。地迥雲山闊,時平烽火清。不妨高堞上,欹枕聽潮聲』。 海會寺云:『草莽英雄地,樓臺歌舞春。荒煙迷斷礎,淨業懺前因。潮長龍歸缽,亭空鳥喚人。自今依慧日,無復海揚塵』。 澎湖文石產於文澳,五色披紛,形狀不一。工人得之,雕為玩具,或作印章,一方可值數金。錢璵沙有文石歌一首,亦佳作也。歌曰:『茫茫元氣虛空 鼓,長波漫湧蛟鼉舞。忽然蓬萊失左股,幻結澎湖擁仙府。靈秀磅礴孕扶輿,滄桑閱歷成今古。遂令寶氣磨青蒼,知是奎星墜沙渚。雷霆追取敕神丁,冰雪琱鎪運鬼 斧。合則成璧分如珪,員或應規方就矩。蘚斑隱躍漬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或如端溪鴝鵒眼,或如炎洲翡翠羽。蒼然古色露精堅,秀絕清姿工媚嫵。有時几案供煙 雲,光怪猶作蛟龍吐。何須鐵網採珊瑚,何必夜光誇縣圃。我來海外搜奇材,誰料眼中盡塵土。塵土紛紛何足數,此石慎勿輕棄取。猶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飛騰挾風 雨』。 鉛山蔣心餘太史有「臺灣賞番圖」,為李西華黃門作,詩曰:『畫旗金戟開行轅,繡衣使者來賞番。胡床踞坐白玉山,神和氣肅春日暄。社商土目領番 眾,魚貫膜拜不敢喧。麻達(未娶之番)穴耳雙巨環,薩豉(薩豉宜乃銅器,如捲荷)繫背頭艾纏(番以艾纏首)。編竹箍腰捷鬥猿(番以善走為雄,幼即以竹笊束 腰令細),出草捕鹿鹿壓肩(獵曰出草)。長鈚勁箙插壺犍,鏢弩挂腰血蝕鮮;文身花鳥臺閣緣,漆頤鑿齒相媚妍。膩新(番婦)美好貓(未嫁番女)悅仙(已娶之 番),首飾雉翬項螺錢,含羞(草名)草颱釵梁偏。錦裁比甲達戈紋(番錦曰達戈紋),筩裙下遮烏布懸。鼻簫口琴手自牽(婚姻以鼻簫口琴聯合曰牽手),牛車看 花能渺綿(渺綿訓曰飛天,即秋千也)。都盧嘓轆祝唐官(番呼漢人曰唐人),來獻都都(糍團也)糗餈團;歌聲咮■〈口离〉舞翩儇,連臂踏地意態閒。使者顧之 有餘歡,聖化普遍滄海堧;羊酒錢布紛花煙,間以雜珮流蘇攢。番人得賞稽首崩厥角,心羨通事能唐言。南北各社共欣快,宣布德惠使者尊;其語感人簡不繁,眾番 翼戴天王恩。我聞乾坤東港華嚴世界婆娑洋,琉球別部地勢如弓彎;荷蘭日本據此作互市,其他佛郎、呂宋、雞籠、淡水一一資籬樊。世傳金人避元匿毗舍(臺灣本 名毗舍耶),耕鑿竊比桃花源。顏(思齊)劉(香老)殄滅鄭(成功)朱(一貴)起,跨海乃有施將軍。龍碩(鄭氏砲名)失勢七澳靖,森舍(成功小字)鴨母(一 貴混名)驅游魂。干頭銜鼠草雞死(鈴記」中語),遂令五十二區、三十六島歸中原。敕置郡縣奉正朔,海色如鏡安其瀾。風草無節颱颶息,斷虹屈鱟虹霓刪。熟番 異俗浴同川,氣候多暖地少寒。冬菊春荷蔗滿田,女耕男饁家家築禾間(倉廩也)。杵臼手舂百日赤(米名),嚼米為曲釀法便。織毛茜草機杼巧,竊花得詈誠可 憐。手操蟒甲(獨木船名)吸鴉片,弄潮不畏天吳顛。揉採檳榔摘番檨,硫井金穴生每捐。又聞生番殺人髑髏用金飾,雞距、傀儡尤毒獧;一身為衾一身簟,形狀獰 惡同神姦。暗洋一歲一晝夜,黑洋如靛不可舷。當今聲教訖海外,鯤身、鹿耳恩澤寬。險礁沙線伏蛟蜃,使者穩坐巡臺船。尾樓一燈帆倚天,登檣下碇恃亞班(舟人 曰亞班)。洋更十下香甲煎,赤嵌一點天水連。近聞番俗漸文雅,童丱各能守一編。鵝筒筆寫紅毛字,七夕磔犬長揖魁星前。番女障面出擁蓋,幼者讓路長則先。春 耕齊聽鳥音吉,勸農使者乃至李氏東郊園。鐵線橋南亦多雨,優曇貝多花麗娟。居室恬熙若內地,使臣不貪守令賢。黃門先生小臨川,口銜鳳詔海外居三年。六公 「采風」之圖、黃公「使槎錄」(臺灣既平,黃公叔璥首以侍御巡臺,著「臺海使槎錄」;而滿洲六公十七亦曾奉是使,著「臺灣采風圖」等),拾遺補缺著述嫻。 海神力可御風浪,變滅百怪操微權。鯤鵬擊運眼界闊,潮雞警旦忽下扶桑顛。畫中面目本來相,歸來展看精神全。祇恐臺人亦解摹張騫,番兒還鑄冰霜顏。為君作歌 效蠡測,補入「裸人叢笑篇」(孫公元衡宦臺,著「裸人叢笑篇」)。 心餘名士銓,一字苕生,乾隆十二年進士,授編修,著「忠雅堂文集」、「詩集」等。西華名友棠,號適園,江西臨川人,乾隆二十一年以刑科給事中任 巡臺御史。唯是詩所引,多屬「臺灣府志」所載,間有錯誤,如竊花、磔犬、擁蓋均漢俗;然洋洋灑灑,成一巨制,亦可作番俗考讀也。 李西華黃門有赤嵌城二首,係集唐句,併錄於後。詩曰:『城府開朝旭(杜甫),川流世界東(方干)。樓臺山色裏(顧井熊),鼓角水聲中(姚合)。鳥墜炎洲氣(張說),猿吟暮嶺風(許渾)。升攀重閣迥(崔湜),極望碧鴻濛』(李群玉)。 其二:『高足未云騁(盧象),上頭應有仙(賈島)。岸昏涵蜃氣(駱賓王),水滑帶龍涎(杜牧)。日月光先到(張祐),雲霞思獨玄(陳子昂)。滄波滿歸路(劉長卿),憶別動經年』(張喬)。 夏筠莊侍御督學臺灣之時,曾取歲試之文刊行,名曰「海天玉尺編」。越年科試,又刊二集,而自序之。略謂臺士之文多曠放,各寫胸臆,不能悉就準 繩。其間雲垂海立、鰲掣鯨吞者,應得山水奇氣。又或幽巖峭壁、翠竹蒼藤,雅有塵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皺,清音古響,以發自然,則又得曲島孤嶼之零煙 滴翠也。海天景氣絕殊,故發之於文,頗能各挺瑰異。至垂紳搢笏、廟堂黼黻之器,則往往鮮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風氣僻遠而然也。故歲試所錄,強半 靈秀之篇,科試則多取醇正昌博者,為臺人更進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設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為宗,而不得囿於方隅聞見間也。 筠莊名之芳,號荔園,江蘇高郵人,雍正元年進士,六年任巡臺御史。舊志載有巡行詩,為選數首: 『野田清曉碧天空,地指扶桑東復東。赤嵌城邊雲散彩,拓開海日一輪紅』。 『虛灘水落漲沙泥,南北中分虎尾溪。一帶草荒村舍少,年來新集有蒸黎』。 『諸峰攢集黛螺青,玉岳如銀色獨瑩。展拓晴雲千萬里,插天一幅水晶屏』。 『二林迤邐接三林,淡水瀠洄鹹水深。極目滄波浮海市,一拳直欲笑蹄涔』。 『龜蛇對峙鎖孤城,形勢空傳統領營。不築埤頭築海口,為憐安土重紛更』。 『打鼓山頭石罅開,懸崖倒拍海潮回。雷聲鼎沸浮空翠,萬里風檣認影來』。 『仙山縹緲暗斜曛,石上棋枰舊印紋。沙馬磯頭人罕到,爛柯樵子語煙雲』。 按虎尾溪、二林、三林均屬彰化,而仙人山、沙馬磯現在恆春。 楊學山侍御二酉,太原人,雍正十一年進士,乾隆五年任巡臺御史,奏建海東書院。 東郊勸農云:『時雨既已足,命駕東郊行。豈不嗜遊覽,所重在民生。涼影走虹練,深竹鳴催耕。秧馬踏畦麥,碧浪揚疇平。村煙間籬落,耆老歡相迎。烽消省煩役,賦薄無苛征。復此兆有年,談笑嘗君羹。殘陽搖旆色,雞犬含餘情』。 新園道中云:『路轉埤頭近,平山一線連。野橋低澗水,深竹暗村煙。犬吠花間徑,人鋤屋後田。不知身異域,疑對武陵仙』。 過羅漢門山云:『羅漢雲中塞,天關第一重。林幽深踞虎,潭靜隱盤龍。徑闢蘆間道,塘虛竹外烽。鳥鳴訝行色,已出翠微峰』。 阿猴、武洛諸社云:『問俗來番社,青蔥曲徑長。家家茅蓋屋,處處竹編牆。牽手葭笙細,嚼花春酒香。但知事稼穡,真可擬羲皇』。 赤嵌城云:『極目天涯是水涯,荷蘭城上計程賒。潮光沸沸鳴奔馬,帆影星星照落鴉。日麗九重天子闕,雲飛萬里使臣家。何時慰我桐花節,好向前津一泛槎』。 重陽過海東書院云:『重洋遠渡度重陽,載酒尋花花正黃。文苑連朝開霽色,春臺九月著羅裳。種來桃李新多實,培得芝蘭舊有香。今日登高臨海國,奎光一點上扶桑』。 仁和孫御史灝有送范浣浦巡視臺灣云: 『東瀛別島入雕題,豸史威稜使節持。荒服盡聯身臂指,重洋遙界國藩籬。六臺寵命雲邊下,一范先聲海外知。浩渺洪濤看此去,扶桑晴旭麗旌麾』。 『澎嶼煙排點點青,鯤身鹿耳柁樓停。俗仍漢語兼番語,官是文星又福星。地絡三山歸保障,風乘萬里駕滄溟。輶軒坐鎮安清宴,但載皇仁播遠聽』。 『十一更長按海圖,三千路近接明湖。未論丹荔黃柑美,先愛青簾畫舫無?鳳闕銜恩心北向,蘭臺惜別客南趨。繡衣舊使聲華在,銀漢仙槎試問途』(謂張鷺洲侍御)。 朱一貴既平之後,命滿、漢御史巡視臺灣,漢御史復兼提督學政,大都能詩之士,若張鷺洲、苑九池、錢璵沙、夏筠莊諸公之詩既載之矣,此外尚有數人。 景御史考祥,河南汲縣人,康熙五十五年進士,乾隆三年巡臺,秩滿任福建鹽運使。題澎湖嶼云:『渺矣澎湖嶼,海中天一涯。島開環四面,民聚約千家。風剝山無樹,潮侵石買花。捕魚生計足,不解植桑麻』。 熊御史學鵬,江西南昌人,雍正八年進士,乾隆八年巡臺。放洋云:『趣曉乘潮海舶寒,清風相送出臺端。片帆飄渺煙中過,一碧澄泓浪裏看。舉目惟瞻天日近,回頭但覺水雲寬。要知舟楫由來好,不畏重洋濟涉難』。 李御史宜青,江西寧都人,乾隆元年進士,二十八年巡臺。北巡旋署留別諸羅衛令云:『薰風吹雨長嘉禾,新港橋流愷澤多。墾土汗沾芳草濕,讀書聲遏彩雲過。玉峰天半晴微吐,鐵線沙明月一渦。去後重思情較切,逢人勤說衛諸羅』。 滿御史之能詩者,六居魯而外,書給諫山,滿洲鑲黃旗人,官刑部給事中,乾隆四年巡臺。衙齋秋興云:『秋半猶炎熱,中庭草木香。片雲天淺碧,疏葉橘輕黃。不壓蟲鳴急,還貪竹影涼。此間公事少,無睡夜初長』。 勸農歸路經海會寺與諸同人分賦云:『省藉親民事,歸途逸興同。地高濃翠合,林靜妙香通。喜得千村雨,閒來一畝宮。寸心持半偈,頓覺海天空』。 暮春郊行云:『循行豈是補春遊,攬轡輕馳謝眺洲。岸接小橋村路曲,煙凝蕭寺梵鐘幽。塵懷頓向閒中滌,野況都從望裏收。風日蹉跎秋過半,家家場圃築西疇』。 諸羅固番社也,鄭氏駐兵於此,歸清時始設縣治。乾隆五十二年,以林爽文之役,縣民嬰城死守,詔改嘉義,遂為富庶之地,儼然府治右臂矣。乾隆十四 年,桐城周大令芬斗任諸羅知縣,十六年秩滿,有留題諸羅十一番社詩。十一番社者,今皆為我族居矣,闢田廬、長子孫,以發揚種性,而所謂斷髮文身者,已不可 睹;天演之酷,寧不懼哉!茲錄其詩,以驗消長,勿使後人復哀後人也。 諸羅社云:『秀色羅山列畫屏,男生聰慧女娉婷。三苞竹韻琴堂化,管領薰風動舜廷』。 柴里社云:『柴里煙光映水沙,穰穰婦子詠年華。尖山泉引禾田腴,更繞芳洲種菜花』。 他里霧社云:『虎溪中路渡盈盈,螺黛東西隔岸橫。他里鬱蔥來紫霧,共霑雨露享昇平』。 打貓社云:『慕義馴良首打貓,我來三歲息喧囂。肩輿絕跡官音解,踏月清歌度洞簫』。 哆咯嘓社云:『十八重溪外九重,山環水複草蒙茸。既和族類臻饒裕,秫酒清過漢酒濃』。 麻豆社云:『袖箭飛鏢健卒張,長官白馬馭馴良。家家小圃林蔭護,一畝檳榔一草堂』。 灣裏社云:『新社溪頭花正開,一灣水月共樓臺。夕陽芳草雙雙渡,最好同舟共濟來』。 頭社云:『武壟盤社鳳岡中,瓞衍芋匏韭本豐。十里蒲崙渡瀏瀏,一犁嵌頂雨蒙蒙』。 二社云:『瀨清走馬到蕭籬,芒仔芒分茄茇支。換得內優鮮鹿脯,稻香蔗密厭唐師』。 礁吧善館云:『煙火村墟入內山,相逢傀儡慎防閑。輿謀莫獻原田膴,三浦雲封一任閒』。 蕭壟社云:『東園西社渾桃津,後旺瓜麻種海濱。百里裹糧漫遠佃,檳榔千樹賽千囷』。 臺灣土番,凡分六族;而鳳山一帶久已歸化,且為漢人都聚。以今考之,幾無其跡,唯番社之名,尚存口碑。曩者,鳳山縣令譚垣有巡社紀事詩。垣,江西龍南人,乾隆十三年進士,二十九年來任。 搭樓社云:『夙駕淡溪東,遙指搭樓路。曲澗架小橋,紅英冒綠樹。社屋隱雲林,籬笆深深護。堂中列圖鼎,典則猶可數。帝德浹雕題,覆育時煦嫗。番黎沾化久,愛戴深且固。童子四五人,能誦詩書句。諮詢實可欣,獎勸不妨屢。番眾亦欣然,笑請軒車駐』。 武洛社云:『稻隴轉平埔,驅車入武洛。旗竿繞寒雲,戍樓鳴曉柝。土目跪前迎,庶番互聯絡。社丁雖稀少,勇壯俱超躍。昔在大澤機,舊坊連巖崿。日 與生番伍,趨走類猿玃。自從歸化來,薰蒸銷獰惡。移社向中田,婦子安耕穫。我來宣皇仁,毋使逢不若。山鬼應從風,祥和遍村落』。 阿猴社云:『山行復出山,遠見溪雲起。阿猴當中權,闤閭列村市。城門固魚鑰,修篁如列雉。編茅備堂奧,削土崇階戺。天使持節來,駟馬歷至止,番 目為我陳,此社非他比。素稱物力饒,眾社歸經紀。年來生齒繁,不復追前趾。我為番目言,物盛難可恃。應須敦儉約,慎勿踵奢侈』。 上淡水社云:『溪水向南趨,乘漲多轉折。古社依上流,番社參差列。日暮乃停驂,悵望心如結。籬隙見溪光,沙岸水方嚙。謀將社藔移,眾番情辭切。 我與番眾謀,非可一言決。相度宜周詳,經費宜撙節。暫施堤防功,且待秋潦竭。秉燭坐中庭,勸諭均曉徹。老番共扶攜,幼番各持挈。惇龐誠可嘉,整肅尤可悅。 憂勞長善心,此理信前哲』。 下淡水社云:『出門仍沿溪,自上而及下。溪流遠回汀,番屋藏中野。此處丁盈千,林總甲諸社。羅拜紛難數,註名不停寫。聖朝湛仁恩,雕題綏福嘏。 試觀生息多,誰非被化者。番老不言壽,番女亦云姹。由來沾雨露,亦自謀弓冶。我為番目言,社丁不患寡。衣食所必需,犁鋤正堪把。行見爾番庶,擊鼓吹豳 雅』。 力力社云:『晚過力力溪,溪水清可掬。皎月懸林端,修竹如新沐。下馬入番社,番眾一何肅。燈前試細認,爾雅殊被服。諮訪聽語音,通曉更敏熟。聖 治開文明,光被及番族。應知久漸摩,秀發此先卜。拱手進番童,經書果能讀。忠信自有期,禮義須涵育。勸免且丁寧,披月前村宿』。 茄藤社云:『凌晨赴茄藤,繞社喬木古。宿鳥鳴高枝,疏花綴深圃。番眾擁我前,衣被半藍縷。升堂細諮詢,一一訴貧苦。眾番叩頭說,番愚為人侮。我 謂番本愚,聖朝所安撫。誰歟或侮之,我能為爾剖。慎勿學奸徒,貧苦乃自取。老番共點頭,少番首亦俯。開導至再三,不覺日亭午』。 放綍社云:『振策向平埔,已過茄藤港。瞥見小琉球,瀛海遙相望。番社闢南隅,放綍乃保障。編竹起連村,倉庾數千量。邊海土雖瘠,近山地仍曠。僉 稱歸化後,我皇恩浩蕩。番賦既全番,番丁不加餉。更以所徵租,一半給番養。老者亦已耋,少者日以壯。共依覆幬中,尊親永無忘。我職司拊循,諮諏頗諧暢。暇 日仍來巡,勿使耕耘妨』。 莊榕亭觀察年,江蘇長洲人,乾隆八年任臺灣道,重修「府志」,著「澄臺集」一卷,與六居魯、范九池兩御史頗有唱酬之作。如次韻和六給事九頭柑 云:『聽鶯載酒美雙柑,歲暮分遺興倍酣。紅出洞庭微帶澀,黃傳甌粵尚輸甘。橘中別種瓤餘九,海外嘗新歲已三。怪底淮南移枳後,羅浮真味可曾諳』? 范侍御招飲七里香花下云:『鈴閣清嚴碧檻涼,一叢玉蕊正芬芳。瓊姿乍怯秋初雨,花氣渾同夜合香。繡斧尊前歌白雪,銀鬟窗外舞霓裳。擎杯細把山礬嗅,我沁詩腸與酒腸』。 澎湖處大海之中,群島錯立,人家依水而居,謂之澳。禹貢:四隩既宅;釋文:隩與澳同,水濱也。漁村蟹舍,以海為田,故其人習險耐勞,狎波濤若平 地,亦可用也。余讀「澎湖紀略」,載胡勉亭司馬十三澳詩,錄而存之,以資文獻。司馬名建偉,廣東三水人,乾隆十年進士,三十一年任澎湖通判;事在「通史」 列傳。 文澳云:『粉署何嫌冷似冰,東西分衛蔚雲蒸。少躬稼穡先疇美,多羡魚鹽舊業增。屋結海隅鄰叔敖,人誇豪氣擬陳登。案山頭看鯤遊浪,會向風雷化大鵬』(澳即東西衛;案山,山名)。 媽宮澳云:『豈特雄封一馬頭,重洋天塹此咽喉。西援泉廈成犄角,東護臺陽控上游。遣戍干城歌肅兔,編氓環堵類居鳩。自維海甸分符重,夙夜難忘馭遠猷』(澎之鋪屋商船皆萃此澳)。 鼎灣澳云:『沙回港繞錦帆聯,漠漠銀河落九天。鼎峙中分廬上下,灣開四面地方員。潭邊月載求魚艇,水淈人耕立鶴田。禮讓易興風俗樸,書聲斷續和春絃』(澳有上中下三社,潭邊、水淈皆社名)。 林投澳云:『行春按部過林投,人物豐盈里社休。東石風晴看鷺翥,西溪浪暖起龍游。大夫計富惟詢馬,比戶能封在畜牛。海國太平真樂土,安居漁稼即仙洲』(澳中多畜牛羊;東石、西溪,社名)。 奎璧澳云:『奎光璧彩曜明星,化作人間應地靈。俗尚漁樵知力穡,人敦禮讓樂橫經。城當北拱瞻辰極,湖自東連浴日溟。紅罩青螺皆瑞氣,乾坤何處不清寧』(城北、湖東、紅罩、青螺皆社名)。 嵵社澳云:『四邊無樹浪為花,豬母雲趨落水涯。看遍魚龍思結網,蕩搖星斗快乘槎。石泉日麗眠黃犢,鐵線風勍捲白沙。傍島倚島爰作室,晨星三五是鄰家』(豬母落水及石泉、鐵線皆社名)。 赤嵌澳云:『赤嵌紅毛舊日城,文身陋俗久全更。十洲海外逢清晏,百忍堂前好弟兄。卻羨多魚頻入夢,漫勞春鳥喚催耕。官閒到處詢民隱,巷舞衢歌詠太平』(澳中張姓最睦,故有百忍之言)。 鎮海澳云:『■〈立乞〉立洪濤鎮海門,星分棋布壯聲援。雷鳴百里風雲會,豹變重溟雨露屯。港仔行春車駕犢,旗頭擊楫浪騰鯤。蒼茫極目浮天水,縹緲蓬壺一粟痕』(港仔、旗頭,兩社名)。 通梁澳云:『亂石磊砢砌作牆,綢繆人事擬苞桑。釣來煙雨龜蒙棹,牧遍阿池卜式羊。海絕鯨波逢道泰,民無鱷夢覘官良。采風閒聽滄浪詠,步入通梁過大倉』(大倉,社名)。 瓦硐澳云:『四澳星連萃北山,瓦硐看遍頓開顏。雞窗夜照青黎火,魚網朝圍綠水灣。港尾地饒花蛤富,城前人樂鷺鶿閒。豚肩米酒春風社,白叟黃童帶醉還』(港尾、城前,社名)。 西嶼澳云:『一嶼孤懸澎島西,小門風亂水雲迷。珊瑚海底魚龍護,文石山頭鳳鳥啼。夜半橫礁喧掛網,春深合界課耕犁。塹分內外帆檣集,共訝泉臺百貨齊』(外塹海中有珊瑚樹,傳有蛟龍守之)。 吉貝澳云:『地隆玄武壯坤維,鎖鑰難忘保障危。吉字有礁藏鐵板,貝文無價重金■〈虫雋〉。風晴日麗神山現,浪捲颱馳海角迷。邊徼自來天設險,荒臺煙火弔紅夷』(澳北有鐵板沙,形如「吉」字,最為險要;■〈虫雋〉即玳瑁,以黃色為貴)。 八罩澳云:『八罩當南海外村,也凴瀛海作田園。珠璣映月尋花嶼,玳瑁乘潮入挽門。九夏望雷消颶母,三秋祈雨長薯孫。往來商舶安瀾渡,馬腹鞭長可勿論』(花嶼、挽門,皆地名)。 勉亭又有藷米、牛柴二詩。澎湖土瘠,地少五穀,皆食番藷,謂之「藷米」;山乏樹木,樵蘇困難,以牛糞炊爨,謂之「牛柴」。此二事「府志」不載,而勉亭詠之;詩雖不佳,亦足以備一方典故。 薯米云:『番薯當米度年華,鼓腹安閒海外家。義士不須勞指囷,將軍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並山芋喚地瓜。一自島隅分種後,風流隨處詠桃花』(紅白合煮,謂之桃花米)。 牛柴云:『謾雲牛後遜雞聲,糞可為柴亦令名。跨灶人驚煙縷縷,登山誰聽斧丁丁。輸他榾柮原無累,剩得扊扅更有情。不待燔燎郊上帝,力堪調鼎著和羹』。 覺羅朗亭觀察四明,號松山,滿洲正藍旗人。乾隆二十二年,以內閣中書任臺灣道,續修「府志」,則今刊行之本也。 安平閱武晚歸云:『荷蘭城外靜鯨鯢,細柳軍容振鼓鼙。旌旆衝波光閃爍,艨艟拍浪影離迷。王朝赫赫聲靈遠,海國桓桓步伐齊。卻喜歸來乘暮汐,沙燈漁火滿長隄』。 赤嵌城懷古云:『突兀孤城古渡頭,蒼茫獨立浪花浮。南通沙岸鯤身港,北鎖潮門鹿耳湫。一片間雲留石磴,三更冷月照岑樓。百年敷化波濤息,陳跡空餘供溯遊』。 武陵朱幼芝司馬景英,號硯北,以乾隆三十一年任臺灣海防同知,著「海東札記」四卷,有己丑集杜十三首,大都贈人之什,為錄二篇: 臘夜云:『絕域三冬暮,寧醉酒琖空。漫看年少樂,不與故園同。殊俗還多事,生涯獨轉蓬。梅花萬里外,疏放憶圖窮』。 人日云:『元日到人日,他鄉勝故鄉。疏花披素豔,沙岸繞微茫。錦里殘丹灶,春星帶草堂。平生為幽興,同客未能忘』。 涇陽張孝廉五典,以乾隆間應澎湖勉亭司馬之聘,主講文石書院;皋比之餘,頗事吟詠。有澎湖二首:『三十六島知何似,數點煙矼數尺磯。出海來占風信好,時時白鳥傍人飛』。『澳口新晴日未斜,拍天碧水浸紅霞。撥船三板乘風軟,礁嶼東西揀石花』。 朱筠園廣文仕玠,建甯人,以拔貢游京師,素工詩;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辭,均有名公卿間。而筠園落落寡合,乾隆二十八年任鳳山縣學教諭,著 「小琉球漫志」十卷,內有「泛海紀程」、「海東攬勝」、「瀛崖漁唱」各一卷,皆古近體詩也;顧尚無刻本,余為寫入臺灣詩存,以防遺佚。 海中觀日出云:『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滄海游,捩眼恣天色。坤輿漾空虛,洪河洵涓滴。扶桑澆懸根,滇■〈氵目丐〉知不隔。夜半天雞鳴, 霞燒半海赤。絳闕爛溫汾,三山下臨逼。掉頭顧平地,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游氛漸開闢。燋勞念頻生,始覘東方白。安得金鴉輝,早射崑崙脊』。 澎湖云:『澎湖一窮島,外海稱險阨。東南控制靜,內海安棲息。山童草木荒,潮涸鹽鹵塞。地瀉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濤狎床幃,蛟鰲輕蜥蜴。肆其 虓闞性,溟漲猶偪仄。粟米自東來,未能飽饑膈。修鱗與團介,炰膾無不得。天兵昔東下,萬艘暍荷戟。神畀將軍泉,至今噴湢■〈氵仄〉。東臨望臺疆,時見山尻 脊。西颷會有期,便掛如雲席』。 鹿耳門云:『精衛啣石填洪濤,羽毛禿盡波仍高。至今碪■〈石咢〉剩遺跡,潛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銛爭向,脫舵失憑心膽喪。崩騰陡覺眼光迷,造 次頓許蛟鰲葬。憶昔天戈動地來,潮高十丈千艘開。鯨鯢鏖戳宅窟淨,孽血雨灑腥風霾。有道由來四裔守,地險重扃復何有。登崖張宴對滄浪,浮天瀲灩臨樽酒』。 臺灣府云:『海中望臺山,山形倏明滅。合沓乘風潮,闖然臨■〈山截〉嶭。自從鑿混沌,狉榛狎噬嚙。安知萬禩後,冠裳儼森列。南北千里餘,竹木青轇轕。相傳雞籠陰,猶有太古雪。海流日砰訇,海巘長屼■〈山齧〉行。野鶴適何來,拚飛恣寥泬』。 赤嵌城云:『諸番昔陸居,漁海饜腥食。紅夷誆牛皮,築城誅茅塞。驅逐駭禽獸,挺走竄屴崱。睥睨控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驚隆頹,颶作占氛黑。想 當締造初,戀腐恣鴟嚇。寧識聖人出,千里溝塗斥。費豈悕垣墉,眾心森削壁。黑齒日襁負,縱橫閭閈跡。嘓轆唱番謠,湛湛高穹碧』。 鯽魚潭云:『府東萬丈潭,水族紛窟宅。百泓沸重幽,膽破下臨黑。連峰亙東回,環照崨嶪色。戢戢穿薲蓏,潎潎弄浟洨。氣各挾波濤,隱忍困偪仄。鄭 氏饕口腹,銀鱗出潑剌。膾下金絲盤,細聽霜刀騞。自從罷施罛,長時■〈氵歛〉空碧。勿輕鬐鬣微,溟漲迫脅腋。會當雷雨交,騰踔安可測』! 按鯽魚潭在府治東門外,匯納眾流,修而不廣,長可二十里;永康、長興、廣儲三里之田多資灌溉。中產鯽魚,鄭氏取以供饌。一名龍潭,旱時禱雨於此。又名東湖。縣志以「鯽潭霽月」為八景之一。今淤。 「海東攬勝」頗多鳳山之詩,以其為宦游之地也;寄懷幽險,造句新奇,足為山川生色。為錄數首: 半屏山云:『茲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盡,怯此黛色足。自昔蘊情靈,警火鳴逸躅。獵徒欲買捕,奇獸寧國育。新曦相照耀,時霔深櫛沐。哀猿啼一聲,薇迸萬莖綠』。 打鼓山云:『鼓山邑右輔,百里見尻骨。獰狀類孤羆,修腳踏漲渤。茲地萃舟航,宄黠時出沒。道乾昔敗衄,袽舟漬番血。誰為覼縷傳,毋乃涉荒忽。森 森樸■〈木敕〉村,營伍槱蘇窟。代期三年瓜,口糧隨月撥。猛性闞虎哮,賴此朝夕活。居民懾乳羊,腰鎌不敢越。將軍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大岡山云:岡山三百仞,雲壓吐油油。蚌螺辭洪濤,陸死昧所由。鴻濛溯開闢,萬川壅倒流。嶔崟墜汨沒,漱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鯨,突兀時來遊。戴殼 亦狡憤,弄潮鎮淹留。波窮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漿戀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千萬代,壤涸茀青疇。委形埋瘴厲,攢集蟲蟻搜。樵蘇驚磊砢,舌撟不得收。乘除 自古然,天地終悠悠』。 小琉球云:『黃石東行平海衛,浪蘸虹霓濕修曳。天晴時見小琉球,一點青螺漾空際。舟行萬里隨天風,探奇默擣蛟螭宮。便邀海若相感動,波攢疊巘青 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轉瞬陰雲迷尺咫。到官兩日席未煖,欲踐層巒恣雙眼。風顛浪吼冰夷怒,即恐靈鰲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窺,倚天猿嘯無窮期』。 按大岡山在鳳山東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殼,為太古滄海之跡。岩石嶔崎,竹樹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絕清閟;少時曾侍先府君游山兩 次。小琉球在鳳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圍三十餘里。閩部疏云:『由興化至黃石,東行六十里為平海衛,正當大洋,登城東望,天清時小琉球亦隱隱可見』;筠 園自註,以為則指此山。 吳素村廣文玉麟,字協書,侯官人,乾隆四十二年舉於鄉,歷任龍溪、惠安等教諭,後調鳳山,悉心造士。縣令吳某,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遷桃源。著書數種,有「素村小草」十二卷,為錄數章: 渡海歌云:『大嶝門內山蠶叢,大嶝門外海空蒙。馮夷無驚濤不怒,扶桑初掛日曈遷。上香酹酒拜媽祖,割牲焚楮開艨艟。桅竿百尺亞班上,布為巾頂箸 為篷。舵工神閒火長喜,羅盤乾巽南與東。船如箭發檣如馬,不覺破浪乘長風。橫洋浩瀚渺無際,琉璃萬頃含蒼穹。前有一溝湧赤水,長鯨噓吸成長虹。乍疑火龍翻 地軸,回看眼底尚搖紅。復有一溝黑如墨,湍流迅駛更不伺。日光黯黯慘無色,毒蛇滾滾腥氣沖。海道嘗聞此最險,下趨直與尾閭通。每遇陰霾天色惡,颶風引去無 終窮。習坎既出心猶悸,雲間忽見白鳥翀。澎湖島嶼可指數,排衙六六環蔥蘢。夜景蒼涼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虛空。星斗低垂銀漢近,蛟龍潛伏水晶宮。天明水碧變 深黑,露唏霧霽薄煙籠。漸而變藍漸變白,赤嵌彷彿在目中。鯤身七曲斷復續,乍隱乍現微沙蟲。片帆紆回向晚入,盪纓遙辨鉦鳴銅。舟人皆言此行好,風力不雌亦 不雄。十二更洋二日過,邀神之福皆由公。諸君之言吾豈敢,濟險實賴眾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線,安平更鼓聲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飄飄葛履輕,登臨聊此擬蓬瀛。重陽節似春光好,三載官如秋氣清。海霧長年迷谷口,山風盡日捲濤聲。水仙一操真高絕,無復移情客姓成』。 泛蓮花潭同柯繩書云:『秋泠萬頃夜偏清,小艇凌虛一櫂輕。荷芰凋殘香氣減,魚龍寂寞浪花平。月侵蘆葦如霜白,風洒蒲菰作雨聲。北斗漸低銀漢淺,客星猶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鳳山舊城之西南,與旗後山對峙,今為互市之埠。山之樹木,採伐殆盡,惟留頑石。而蓮花潭則文廟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資溉田,人感其惠。又有臺灣雜詩二十首,多言風俗、物產,以多不載。 「彰化縣志」載東螺溪石可為硯,色青而玄,質堅而栗,有金沙、銀沙、水紋之別,然不易得。頃讀「素村集」,有傀儡石硯歌,頗以為奇。傀儡,番族也,居於深山,性強悍,獵人如獸,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硯,不知產於何處,為錄其詩,以資參考。 詩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殺人為雄首充積。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磧。傍山之側有熟番,風俗頗通解唐 譯。今年有客賈其中,偶攜片石壓車軛。到家留作搗衣砧,敲扑崩餘僅盈尺。我乍見之心暗驚,乞得歸來更護惜。杜門十日親琢磨,制成一硯方而澤。環腰痕似火捺 紅,數點斑如鸜眼碧。緻密不燥亦不滲,筆與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顛,蕉葉羅紋寶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暫釋?天涯知己豈偶然,誰向塵中破資 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傷棄擲』。 海樹一名鐵樹,產於澎湖海中,枝柯密細,狀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黃、黑、白數種,紅者較美;以盤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頭之供。素村有海樹歌一首,亦足以資多識也。 『海中奇樹交枝柯,根盤怪石沈洪波。漁舟舉網偶然得,紅若塗朱黑若墨。無花無葉自槎枒,石勢玲瓏綴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餽我兩枝實稱意。遍詢 父老莫能名,謂是珊瑚變未成。養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濁水居,今參筆硯與圖書。世路悠悠多瓦礫,滄海茫茫誰揚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憐 異質委風塵。他日相攜歸故里,聞者來觀定如市。凡物顯晦各有時,但令遇合豈嫌遲。珠玉雖珍難免俗,更闌相對猶燒燭』。 素村又有紅石之詩,其小引曰:『紅石一卷,高三寸餘,得諸琅■〈王喬〉溪中,歸裝藏之書麓。自遷桃源,不見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兒省余,攜以俱 來,乃以越窯盤貯水養之,為案頭清供。色漸鮮,質漸長,文理漸變,亦異物也;因名之曰「靈石」』。詩曰:『靈石秀而丹,玲瓏日改觀。來從閩海嶠,貯以越窯 盤。久別時相憶,他鄉續舊歡。頑然堅確者,未許作衙官』。按琅■〈王喬〉為今恆春,溪石雖多,未聞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無良材, 唯在乎人之能求爾。 吳興孫武水先生以乾隆初于役臺灣,繪渡海圖徵詠。大興朱石君相國以詩贈之。詩曰:『天樞欹貫水轉空,神州一撮稗海東。踏土食火吸海馬,不慣高浪 連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與龍。奇書已搜洞庭穴,椽筆欲賦馮夷宮。崇明小嶼昔放棹,叱吒蛟蜃鞭鴻濛。一朝渡嶺到甌粵,九夏吟苦來商風。蓬萊金闕 在何所,嗟君豈復長困窮。天閶凌競不可羾,掉頭逕去登雞籠。廈門鹿耳屹雙塹,八十四島澎湖中。帆開照空神火碧,夜半燒海扶桑紅。此行壯哉足記覽,莫放險語 驚龍公。遲君歸裝更千帙,滿綴明珠光膧朧』。按石君名珪,乾隆十三年進士,授編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體仁閣大學士。 孫武水至臺灣之時,即用前韻,以詩寄朱石君曰:『斷蜺飲海海水空,亞班針指層洋東。踏歌陸離詫光怪,迫耳灚灂洪濤舂。雙溝騰沸劃紅黑。三山隱現 浮蛟龍。鐵網乞取珊瑚樹,星光直射牛女宮。平生奇絕不易得,況有新詩開愚蒙。小別黯然客臘尾,癡顏大笑來春風。壯懷破浪走萬里,乘槎豈復疑途窮。古今滄桑 本變幻,短翮勢欲起樊籠。神仙若無倏若有,會須身入蓬壺中。佛閣明燈不知夜,金雞一聲初陽紅。揚颿三十六島過,精靈呵護煩天公。盪纓紆回判沙線,鹿耳煙景 添朦朧』。按武水名霖,事蹟無考,以詩觀之,當為遊幕之士而負文名,故石君以詩贈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並錄於此: 『竹枝環繞木為城,海不揚波頌太平。滿眼珊瑚資護衛,人家籬落暮煙橫』。 『四季番花總是春,牙蕉香檨滿盤新。投來更有菩提果,清供幽齋悟夙因』。 『雌雄別味嚼檳榔,古賁灰和荖葉香。番女朱唇生酒暈,爭看猱採耀蠻方』。 『二八嬌娃刺繡工,呼孃習慣便成風。新粧一隊斜曛襯,小蓋相攜面半蒙』。 『結緣纔過又中元,施食層臺市井喧。三令首除羅漢腳,祗教普度鬧黃昏』。 『禾間新搆認農家,遺意猶傳毗舍耶。報賽秋成聯士女,春來已驗刺桐花』。 『除卻風風雨雨天,分裝急喚渡頭船。深秋播種清冬熟,揀得西瓜貢十員』。 『漸消粗獷漸恬熙,大傑顛頭立社師。海宇同文臻雅化,愛聽童子誦毛詩』。 『出草番兒每拍肩,踏歌歡飲不知年。獵場無數惟功狗,貿易還徵贌社錢』。 『庶魚庶草劇難名,每訝寒宵壁虎鳴。一種綠毛么鳳好,也誇文采滿東瀛』。 安平海吼,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聲回薄。以其在南,謂之「南吼」。小吼如擊花鼓,點點作撒豆聲,乍近乍遠,若斷若續;大吼如萬馬奔突、如眾鼓 齊鳴、如三峽崩流、如千鼎共沸,遠聞二、三十里,日夜罔息。驚濤坌湧,舟莫敢近,雖錢塘八月怒濤,未足擬也。故孫湘南詠之、張鷺洲賦之,皆寫其奇。而張方 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許人,乾隆初游臺,詩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鼉梁,延袤七十里以長,神工鬼斧劃滄桑,龜蛇雙峙護水鄉。氣象雄傑不可當,回潮攩浪力堤防。妖風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蕩渾元黃,萬丈 波濤恣猛恣。無端片石豎其傍,當車怒臂笑螳螂,詎知根柢厚難量。蟠結水府亙堅剛,六鰲八柱相頡頏,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鬥強,橫衝直撞聲湯湯。遙如 萬馬過前岡,輪蹄分蹴競騰驤。近如雷霆奮春陽,一發迸裂爭硠硠。喧如虡業鏗宮商,鳴摐伐鼓駭龍堂。幽如風松韻遠揚,悠念隱隱轉悲涼。十年島上鬢秋霜,飽聞 此籟意荒荒。物情靜者享平康,相逢相讓莫相傷。溟渤萬里任徜徉,容與平和釀吉祥。胡為激怒自擾攘,日夕洶洶吼若狂。巉巖巨石鎮如常,何曾為爾縮頭藏;海 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鄭大樞,乾隆初來臺,作風物吟十二首。臺灣風物頗異中土,閱今二百餘年,輿圖雖改,伏臘依然。其亦種性之未墜乎?亟錄於此,以諗後人。詩曰: 『迎年紅紫鬥春風,四季花開浥露叢。未字女兒休折採,王昌祗在此牆東』(臺俗:元夜,未字女兒偷折花枝,為人詬詈,云將來可得佳婿)。 『花鼓俳優鬧上元,管絃嘈雜並銷魂。燈如飛蓋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門』(優童演唱夜戲,多以銀錢玩物拋之為快,名曰花鼓戲)。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漿草粿祀先龕。鳳頭龍尾衣衫擺,踏遍郊坰酒已酣』。(三日節,搗鼠麴草合米粉為粿以祀祖先;褲出衫外曰龍擺尾,襪不繫帶曰鳳點頭)。 『海港龍舟奪錦標,纏頭三五錯呼么。行看對對番童子,嘴裏彈琴鼻裏簫』(臺多漳、泉人,怯海風,以黑布纏頭,到處聚賭,盛會尤甚。番童以竹為 弓,長四寸,虛其中二寸許,釘以銅片,另繫以小柄,以手為往復而唇鼓動之;簫長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於竹節之首,以鼻橫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紅團糖餡大於錢。嬌兒癡女頻歡樂,金鼓丁冬鬧暑天』(六月朔,以紅麴雜於米粉搓之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鬧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無鵲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結緣煮豆始何時』(七夕,士子殺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贈,謂之結緣)? 『香煙縹緲繞盂蘭,果號菩提佛頂盤。普度無遮觀自在,紙燈夜靜散波瀾』(中元蘭會,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晝夜不定。高搭木臺,排列瓜果餅餌之類,以紙燈千百種燃放水中,頭家捐番錢藏第一盞內,漁舟爭攫,以為順利)。 『奪采掄元喝四紅,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橋歌吹聲寥寂,子夜挑燈一枕風』(中秋,士子遞為宴飲,制大肉餅朱書「元」字,用骰子擲四紅為奪元之兆)。 『囊萸載酒啖檳榔,處處登高屐齒忙。黃菊正開秋未老,滿天紙鷂競飛揚』(重陽酒登高,競放風箏,名曰紙鷂;或以藤片夾於中,風吹有聲,以高下為勝負)。 『一陽初動歲初添,地暖長春不裹棉。糯米為丸黏餉耗,日中視晷卜豐年』(冬至日,以糯米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謂之添歲;門扉器物,各黏一粒,謂之餉耗。又日中視晷以卜休咎,見「月令廣義」)。 『紙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雜前陳。廚門長幼交羅拜,頻祝休言辣臭辛』(臘月二十四日,焚紙馬幢幡於神前,謂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鴨書符壓歲凶,松盆燎火煖芙蓉。千莖爆竹通宵響,賈島精神酒一鍾』(除夕,殺黑鴨祭神,謂壓歲凶;又以紙虎塗鴨血或豬血於門燒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燭天)。 吳廷華,不知何許人,有「社藔雜詩」二十首,載於「淡水廳志」。社藔者,番社也。顧以起句觀之,當為乾隆初人。詩曰: 『五十年來渤海濱,生番漸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髮,傳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傳秦時方士留童男女於此,土番皆其所遺)。 『隴人短髮剪來多,不用高盤髻一縎。海上原鄰東印度,居然退院老頭陀』(後隴 番多剪髮作頭陀狀,相傳有異僧教之,至今人多壽)。 『搜羅采色次浮誇,點綴都憑草木華。天為癡頑偏愛護,一年無日不開花』(土番喜花,遇花則采,垂垂滿身,如瓔珞然。地暖,四時花不絕)。 『如飛步履敢從容,鯉躍猱升去絕蹤。笑數平生輕捷處,超騰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貓霧拺東南山內,首稱峻削)。 『刻期插羽走貓鄰,雨夜風晨往返頻。一道官文書到處,沿途響徹卓機輪』(番未受室謂之貓鄰,亦曰貓達,專司鋪遞;卓機輪為鈴鐸之屬,又曰薩豉宜,佩之行有聲)。 『春郊漠漠水湯湯,莫問當時射鹿場。牽得駿尨朝出草,先開火路內山旁』(射鹿皆於內山。焚林逐鹿,先開火路,防燎原也。番謂射獵為「出草」)。 『纔過穀雨覓貓螺,嫩綠旗槍映翠蘿。獨惜未經嫻茗戰,春風辜負採茶歌』(貓螺,內山地名,產茶,性寒,番不敢飲)。 『琴瑟更張意已乖,蕭郎歧路為誰排?回頭斷齒追歡日,尚賸親磨鹿角釵』(番女成婚,則去二齒以別處女。夫婦如不相能,則便離異)。 『底六朝來待客忙,抱瓜獻韭總尋常。殷勤含米供新釀,一盞盈盈白玉漿』(番謂美婦為底六。嚼米釀酒,頃刻而成,色白味酸,謂之姑待酒)。 『出浴前溪笑解襟,落潮水淺上潮深。臨流洗得沉痾去,大藥曾投觀世音』(番人喜浴,雖產亦然,謂觀世音投藥水中,浴之則愈)。 李如員字友胥,廣東陸安人,乾隆初來臺,肄業海東書院,著「遊臺雜錄」一卷。詩不甚佳,為選數首,以存梗概。臺城竹枝詞云: 『法華寺對竹溪庵,野色晴空一抹藍。多少踏青人去後,五妃墓道日三三』。 『客裏頻聞蟋蟀聲,海東氣候本先行。桐花未謝蓮花放,更異緣牆壁虎鳴』。 『蝶夢園荒野菊開,輕鞵踏遍碎蒼苔。登高都向南關去,帽插山花暮始回』。 『糯丸餉耗歲初添,謾道三時似夏炎。北路雪霜南路霧,新棉換卻舊紈縑』。 惠安諸生何借宜,乾隆初來游臺灣,有寒食過五妃墓之詩,可稱佳構。詩曰:『寒煙衰草暗離披,隱隱高原見古碑。謾說從人皆妾婦,應誇死義是男兒。投環不解王孫恨,奕世猶聞鬼子悲(墓在鬼子山)。異域天荒開世運,五常還是五人持』。 少時曾於廟壁見詩一首,不署姓名,併錄於此。詩曰『從容畢命起朝堂,五烈於今有炯光。王盡丹心妃盡節,地留青塚史留芳。荒碑沒字蝸成篆,野廟無花草亦香。巾幗也知明大義,異方端賴肅綱常』。 臺灣三百年間,能詩之士後先蔚起,而稿多失傳。則以僻處重洋,剞劂未便,采詩者復多遺佚,故余不得不急為搜羅,以存文獻。詩曰:『惟桑與梓,必恭敬止』;況於耆舊之文采,而可任之湮滅乎? 陳旭初先生輝,臺灣府治人,素嫻吟詠,乾隆三年舉鄉薦。巡道劉良璧續修「府誌」,聘任分輯,故誌中頗載其詩。余從各處摭之,計得三十有七首,大都閒居游覽之作。 小齋云:『僻處心常靜,幽棲意自閒。種花分隙地,閉戶似深山。日湧濃煙裏,風搖積翠間。不須尋酒伴,獨坐亦開顏』。 寧靖王宅云:『間關投絕域,遺廟海之濱。古殿山雲暮,空階野草春。鴟鴞啼向客,杜宇咽迎人。獨立千秋節,英風起白蘋』。 鹿耳門夜泊云:『冷雨滄江上,移舟泊海門。清歌聞戍客,短笛隱漁村。水闊潮千頃,天空月一痕。搖搖游子意,歸夢憶家園』。 再泊月眉灣(俗稱隙仔,在鹿耳門前,北風可泊舟)云:『鹿耳門前幾溯洄,月眉灣作避風臺。舟師不畏東流急,喚得輕舠載酒來』。 泊澎湖西嶼云:『海中青嶼裏,一片帶春煙。水上浮奇石,天涯泛小船。波回蒼靄外,村在白沙邊。客棹經過處,懷人意惘然』。 渡安平云:『碧流春色海天寬,島嶼蒼茫雨後看。半棹斜翻雲影碎,片帆遙送浪花殘。沙浮曲岸漁人宅,樹隱孤村戰將壇。曾是昔年歌舞地,空城寂寞暮煙寒』。 春日遊海會寺云:『翠竹青榕小徑通,招提舊是館娃宮。曇花冷對粧樓月,貝葉寒生舞殿風。野色蒼茫留院落,溪煙黯澹入簾櫳。尋春莫問歡娛事,霸業興亡總是空』。 龍湖巖云:『野竹迷離翠作垣,微茫山色古雲門。煙侵晚岫通幽徑,水隔寒隄接遠村。曲檻留陰閒睡鹿,疏鐘倚月冷啼猿。昔年曾得游中趣,依舊湖光瀲灩存』。 赤嵌城云:『鹿耳鯤身島嶼連,雲光海色雨晴天。江帆曉渡波中影,市井寒炊竹外煙。山似畫屏常染黛,水如冰鏡日磨鮮。凴高得趣閒瞻眺,萬里鄉關一望懸』。 二贊行溪云:『竹橋平野路,春水漲清溪。風靜平沙闊,煙籠遠樹低。青蕪喧海燕,碧岸叫村雞。為語南遊客,應知慎馬蹄』。 二贊行橋云:『竹橋雙渡漲西流,草綠煙濃拂岸頭。馬足欲前還又卻,數灣春水冷於秋』。 半路竹莊云:『客舍春郊裏,陰陰翠竹園。衝煙聞犬吠,隔樹見鶯喧。草綠疑無路,雲深又一村。行行車馬過,從此近仙源』(地近前窩仙堂)。 五里林云:『五里林間路,長堤繞碧流。落花春徑寂,芳草晚園幽。鷺宿依斜岸,鳧啼近小洲。綠陰行過處,客邸在溪頭』。 小店仔夜宿云:『塵途未整遠行裝,夜息還同客異鄉。一盞寒燈吟落拓,三更旅舍話淒涼。茅簷夢破芙蓉日,竹榻思侵荻葦霜。曉起雞聲咿喔處,數村煙水畫蒼蒼』。 曉發小店仔云:『碧草橫塘露未消,計程煙水望中遙。數聲雞犬當山店,十里園林近野橋。人在石廚炊火起,客臨茅屋酒帘飄。匆匆行李隨青犢,度竹穿榕看採樵』。 渡菅林潭云:『溶溶潭水碧無垠,兩岸蒼煙鎖白蘋。山影遠涵波色翠,雲光斜映浪花新。一肩行李臨流客,半棹歌聲喚渡人。欲向前村暫棲息,酒簾風起綠楊津』。 依仁道中云:『踽踽行來望翠微,晚風吹度拂征衣。檨林斜影迷樵徑,竹塢繁陰引釣磯。路轉紆回溪鳥散,山橫黯淡野人歸。鄉村擾擾何時靖,萬馬頻嘶未解圍』(時王師十萬進討)。 鳳山春眺云:『滿山春樹鳳毛張,石潤嵐寒接大荒。翠竹低橫三社遠(鳳山居民分為三莊),黃沙倒接一溪長(山近淡水溪)。猿啼雨外空雲岫,鷺宿煙中靜野塘。畫意誰知從此得,可堪登眺暫相將』。 鳳山道中云:『鳳嶺崎嶇道,游人躡屐行。躋雲穿樹隙,踏石越浮坪。野鳥半知類,山花不識名。登臨望無極,莽莽色縱橫』。 過埤頭店云:『遙遙行李向溪東,待渡埤頭一徑通。邸舍人歌春樹外,征車牛逐暮雲中。沙連淡水村村竹,路近新園處處菘。橋畔酒家旗影動,憐他少婦倚微風』。 宿放綍社口云:『十里荒荊路欲迷,停車小住傍岩棲。山當傀儡煙常冷,地接琉球月更低。蠻曲偏驚春夜裏,漁燈散點海涯西。行人到此渾無寐,夢斷詩成聽曉雞』。 鱉興溪云:『蘆漪人欲渡,幾曲鱉興溪。淺沚飛沙鳥,深蓬叫野雞。嵐橫卑濕地,路入水雲蹊。應是極南處,村遙草露迷』。 東港渡云:『斜帆臨野渡,水漲海涯東。草色連長岸,嵐煙聚短蓬。山山春雨霽,樹樹夕陽紅。欲向津頭問,桃源路可通』。 東港云:『漁人幾處學吹簫,海色蒼茫弄晚潮。一片山間明月上,滿隄寒影渡橫橋』。 琉球山云:『翠嶼孤懸在水隈,青蔥疑是小蓬萊。雲連遠影嵐光動,日映高峰海色開。恍惚鰲游千尺水,蒼茫浪激數聲雷。信知南極瀛壖地,物產猶傳鸚鵡杯』。 琅■〈王喬〉山云:『天南遙極際,跨海一峰青。地近朝東水,人看拱北星。千層通翠障,四面是滄溟。力致檳榔貨,開山敵五丁』。 九日登龜山云:『獨立龜山最上頭,倚松舒嘯與誰儔。崖中曲岫苔痕破,島外長空浪影浮。石冷雲歸山欲暝,霜濃葉落木經秋。清猿洞口聲頻叫,也學登高伴客游』。 登石屏山云:『攀蘿直上石屏巔,四望凌虛意渺然。俯瞰群山培塿細,遙臨萬樹鬱蒼連。溪痕澗壑青蕪地,彩色雲霞碧落天。極目滄溟東碇外(東碇,嶼名,孤懸海中),煙波數點賈人船』。 村中云:『隱隱孤村近碧峰,朝來但覺睡雲濃。疏狂到處難為客,懶散無心學老農。草舍寒煙迷橘柚,竹橋秋水映芙蓉。寂寥幸有園林趣,為覓奇巖路幾重』。 山村見鳳仙花云:『小種花開地亦偏,生來枝葉本嫣然。半痕奇豔添微粉,幾瓣新紅染翠鈿。色映疏簾欺睡後,香飄野砌到尊前。莫嫌寂寞山村裏,卻有亭亭物外仙』。 鎮北門晚眺云:『煙籠竹樹接沙洲,夕照橫波海氣浮。樵子唱回雲影路,戍人吹動角聲秋(北門外有較場)。僧歸廢寺鐘常寂(城外有黃櫱寺),燕喜澄 潭水不流(域畔有兩潭,一內一外,適有群燕飛繞水上,路人謂來自咬■〈口留〉吧者)。觸目郊原多景象,迷離草屋起重樓』(城外有地名重樓仔)。 鯽潭霽月云:『一潭澄澈月流華,瀲灩機浮光四望賒。冰鏡初磨塵不染,玉英新洗色無瑕。寒驚鳥鵲飛幽澗,冷照魚蝦漾淺沙。最是夜深疏雨外,簫聲吹落荻蘆花』。 買隱云:『買隱山村跡已深,軒車過客莫相尋。清泉白石通幽趣,野鶴溪鷗共素心。看罷晴雲峰有色,釣餘寒月水成陰。許由自有高風在,未輟箕山得意吟』。 不窳居訪林羽叟云:『羽叟先生不窳居,飄然世外葛天初。青山雨度雙花塢,綠野雲深一草廬。醉倚壺觴閒歲月,吟依几席樂琴書。竹橋秋水相逢處,洗滌煩襟興有餘』。 臺灣為種稻之地,一歲三熟,前時米價頗廉,販運福建各地,苟非水旱之災,未有市價踴貴也。旭初集中有買米一首,斗值三百文,可謂昂矣;然以今較 之,不過四分之一。為錄於後,以見消長。詩曰:『米市三百錢,皚皚纔一斗。聚囷思漁利,乘此誇其有。臺人不皆貧,亦豈盡富厚。菜色歎時艱,枵腹絕薪槱。官 司榜平糶,人趨唯恐後。一丁米三升,鞭朴驚且走。攢簇擁吏胥,蒙怒不厭醜。公庭散未了,挈稚且扶叟。誰謂臺陽地,盈阡更累畝。名為產米鄉,亦有饑人否?聞 道昔先民,餘三在耕九。貯粟預為計,豐儲多聚朽。今人何不然,歲歉輒搔首。謂是俗紛華,虛糜費已久。所以無盈餘,飢來罄瓦缶。窮廬有寒士,捉襟常見肘。米 賤揚糠秕,米貴懸杵臼。三炊雖舉火,茹草兼飯糗。一聞米價高,歎息謀萊婦。高堂有老親,幼子尚黃口。仰事與俯畜,詩書非瓊玖。欲賣不值錢,換米隻取咎。洋 洋泌水清,樂飢且自守。海日昇扶桑,光華照戶牖。 春色不我靳,綠到門前柳。頗愛陶潛節,慷慨莫相負。抗志養其生,士行不可苟。五斗懶折腰,三升豈輕受。甘貧本素心,肉食匪吾偶』。 黃明經佺,字半偓,臺邑人,居府治,雍正十年拔貢生,乾隆五年與舉人陳邦傑分修「府志」。素好談詩,著「草廬詩草」二卷、「東寧游草」一卷,已佚,唯存數首。東寧春興云: 『昨夜園林播暖風,辛夷開盡小桃紅。雲封孤島天閶外,竹擁人家瘴雨中。社日尚難欺乳燕,滄波原不阻歸鴻。王孫芳草情無限,一曲狂歌仰碧空』。 『三十年來新闢境,春城郊郭尚繁華。檳榔生啖客唇豔,麥穗橫簪女髩斜。茅屋人煙連瓦屋,漢家簫管雜番家。慚余數載為名利,辜負寒園桃李花』。 『赤嵌城東番檨林,雲晴風靜曉煙深。數聲杜宇游人意,幾點桃花仙客心。已對風塵磨舊劍,更從萍水調新琴。年來辛苦知誰為,堂上蕭蕭白髮侵』。 『海角偏驚物候新,江城如畫草如茵。黃開映日林頭檨,綠長迎風水面蘋。庭樹鳥啼回旅夢,故園花發為誰人?登樓此處堪成賦,何必江陵獨愴神』! 『青山舒卻麗容姿,士女歡遊雜沓時。盡解園林看芍藥,誰從荊棘辨靈芝?無名鳥雀呼還止,有節篔簹翠自宜。今古榮枯非一定,祗應醉酒復吟詩』。 『曉來無事步閒庭,花草當階任意生。梅樹猶開海外地,春風不落世中情。煙迷傀儡生番社,苔掩荷蘭舊瓦城。壯志磋磨還未減,舉頭萬里見雲橫』。 按以詩意觀之,半偓似漳、泉人而寄籍臺灣者,故有「庭樹」、「故園」之句;不然,東寧桑梓,何必作賦登樓?然我臺之人,大都遷自漳、泉,生斯、長斯、聚族於斯,蕃衍盈升,蔚為大族,其能免於天演之淘汰乎?吾見之喜,吾思之戚。 陳茂才斗南,臺邑人,居府治,著「東寧自娛集」一卷。 登安平城云:『霽雨孤城曙色多,雲中雙闕鬱嵯峨。縱橫輦道空車馬,寂寞宮庭鎖蔦蘿。事去重更新海宇,客來憑弔舊山河。鯤身逐處潮聲亂,數片歸帆泛綠波』。 溪上云:『一灣春水繞人家,兩岸餘波濺碧沙。咫尺煙津虛過客,浮沉古木欲棲鴉。雲封遠岫千層渺,草長荒田一望賒。共訪仙源何處是?隔溪依約有桃花』。 走珠莊云:『不到山莊又隔年,近來雙岸集人煙。蘆花缺處疑為路,溝水流時足灌田。歲晏歌鐘崇臘祭,天寒老稚負朝妍。行程莫厭沙洲遠,落日溪頭繫釣船』。 登龜山絕頂云:『攀蘿捫石上層巒,野曠天遙一望寬。海送潮音如欲雨,山含樹色暫生寒。花宮清敞遊人集,草徑縈紆去路難。咫尺蛇峰餘故壘,蕭蕭煙景正貪看』。 游大奎璧淨度庵云:『黃龍白馬現今朝,頻訪山僧不憚遙。卓錫時聞翔鶴響,談經唯見雨花飄。寒園病叟空泉甕,小市歸人祗木橋。萍水與師成夙契,傾心獨許遠公招』。 白鷗塘雜詠云: 『暫息征途苦,於今百慮疏。名山隨我看,濁水任人漁。風雨三春暮,鶯花一朝舒。瞻雲時有意,何處遣雙魚』? 『看山宜曉起,萬疊最分明。日帶雲中色,風餘樹杪聲。新畬聞布穀,古竹話流鶯。極目煙波際,蒼茫積翠橫』。 『猛雨連三日,溪聲屋後饒。沙隄窗外滑,煙樹望中遙。茅舍依高岸,銀泉落小橋。泥濘何處客,歸路正迢迢』。 『萬水何西注,潺湲晝夜聞。荒林橫宿霧,遠岫夾層雲。沐鷺無人管,飛鴉偶自群。忽看漁艇入,欸乃聽紛紛』。 盧茂才九圖,佚其字,臺邑人,乾隆時諸生。詩數首: 落花云:『何處韶光不可憐,底須花落惜花妍?文章雖假知天意,色相皆空悟夙緣。香愛撲衣沾露好,舞宜送酒趁風前。殘枝無計留春駐,蜂蝶紛紛一惘然』。 春日遊竹溪寺云:『千竿綠竹一灣溪,掩映禪房繞曲隄。煙濕翠巒花隱隱,雲深碧澗水萋萋。無營祗覺幽懷廣,自在惟聞好鳥啼。清磬數聲人去也,詠歸還過畫橋西』。 海會寺云:『月戶雲扉半草萊,猶誇當日起樓臺。寒枝莫辨金環處,貝葉誰留玉帶來。織水真機魚活潑,縈花幻夢蝶徘徊。高僧自證無生訣,懶向他年論劫灰』。 寧靖王墓云:『周道不復振,晉、鄭豈堪依。劇來要荒外,聊思效採薇。聖神膺天統,薄海掩恩威。樓船忽飛渡,原野蔽龍旗。降藩知順命,逝將安適歸?愛此數莖髮,短吟自歔欷。蒼天為之變,白日斂光暉。哀哉殉主難,從容有五妃』。 曾茂才曰唯,臺邑人,著「半石居詩集」一卷,求之不得,而事跡亦無可考;唯「縣志」載邑人嚴炳勳一序,移錄於此,以存其人。序曰:『詩之作也, 寫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憂憤無聊者,詩必沉而鬱;其人而高曠豁達者,詩必閒而超;其人而風情肆發者,詩必麗而遙;其人而慷慨剛方者,詩必雄而邁:自古迄 今,如一轍也。然而杜也沉鬱、李也超閒、偓也麗逸、軾也雄邁,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難之。今讀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畢備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 耶!蓋其賦性超脫,既不以濁俗棼其心;而自命奇偉,復不屑步趨於儕伍。雖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時物之變遷、傷情態之錯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 者以寄於胸臆;是故發之於詩也,隨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詩以見性。有時而見其沉以鬱者矣,告知其必有所以觸其憂憤焉,而當其寫高曠之致則否;有時而見其麗 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動其風情焉,而當其寫剛方之概則否。其為人也不拘於一定,則其為詩也亦不拘於一律。宜乎一集之載,幽鬱者忽而超閒、逸麗者忽而雄 邁。卷帙雖少,已畢收古人之美而萃於中也已』。 余撰「詩乘」,搜羅頗苦,凡鄉人士之詩,無不悉心訪求;即至一章一句,亦為收拾,固不以瑕瑜而棄也。志乘彫零,文獻莫考,緬懷先輩,賸此遺芳,錄而存之,以昭來許,差勝於空山埋沒也。 王瑯字昂伯,臺邑人,舉康熙三十二年鄉薦,官至監察御史,有名於時。曾作臺灣八景詩,惟存雞籠積雪一首。詩曰:『雪壓重關冷,江天儼一新。乍疑冰世界,頓改玉精神。瘠壤皆生色,空山不染塵。寒光如可借,書幌歷冬春』。 陳文達,臺邑人,康熙四十六年歲貢生,與修「府志」及臺、鳳二志。 法華寺云:『嚮晨趨野寺,泉籟共幽清。法雨敲仙唄,疏煙濕磬聲。蟲吟物外想,蝶夢幽中生。頓覺無塵礙,道心處處明』。 秋夜云:『夜與軒同靜,琴將枕共橫。無聊人易倦,有憶夢難成。風帶疏鐘度,雲扶片月行。可憐童子睡,未解聽秋聲』。 蓮潭夜月云:『清波澄皓月,沉壁遠銜空。山影依稀翠,荷花隱約紅。潭心浮兔鏡,水底近蟾宮。莫被采菱女,攜歸繡幕中』。 葉泮英,臺邑人,附生。 暮春云:『春風淡蕩柳條輕,半老山花半老鶯。遲日滿簾飛絮亂,不堪腸斷是清明』。 龍潭夜月云:『月皓寒潭清,夜深秋露白。驪龍自在眠,雲影蕩天碧』。 屏山夕照云:『峭壁蒙茸綠,天然列畫屏。夕陽殘照裏,添得十分青』。 蔣仕登,臺邑人,諸生。竹溪寺云:『返照入溪渚,長林樹欲曛。晚鐘催淡月,宿鳥度歸雲。遠近蟬聲亂,微茫野色分。初秋迎爽氣,徙倚有餘欣』。 張英,臺邑人,諸生。安平晚渡云:『津頭遙見碧波飛,一葉扁舟趁落暉。風力滿帆成獨往,棹歌臨水送將歸。孤城戰壘空埋骨,草舍漁村半掩扉。為語行人莫惆悵,時清魚鳥已忘機』。 陳廷藩,臺邑人,諸生。游竹溪寺云:『古寺白雲裏,寒蟬滿樹吟。送回初度月,花落忽驚禽。棋局延清夜,琴張寄素心。欲歸山雨重,尊酒且勤斟』。 嘉義,古諸羅也,文物之盛,媲於臺邑。顧自周宣子初修「縣志」以來,二百餘年靡有續者。嘉人士之詩大都遺佚,即近如林啟東、徐德欽之作,亦求之 不得。豈非後學之咎歟?余撰「詩乘」,搜羅頗廣,唯「府志」有周日燦一詩,餘則未見。日燦,諸羅人,乾隆四年歲貢生,事跡無考。 初夏讌集云:『日月無停軌,芳時最難留。人生當為歡,戚戚復焉求。幸有清尊在,曠然滌煩憂。薰風被廣陌,蘭茞散林邱。鳧繄何處來,唼唼鳴沙洲。歎我羽翼短,飄飄莫與儔。長歌滄海外,知我共綢繆』。 臺灣前人之詩,頗少刊集。其存者每在方志,而「鳳山志」所收尤廣。然多近試帖,選取未精;唯卓夢采父子之作,較有可觀。夢采字狷夫,鳳山人,附 生,性孝友,精醫術。康熙六十年,杜君英陷縣治,募致之。采曰:『不善不入,古有明訓』;遂遁打鼓山深處,吟詠自娛,散家貲以給戚族,一鄉皆化為善。知縣 陳志高表其廬曰:「儒林芳標」。卒年八十。 避亂鼓山云:『四野塵氛起,城頭鼓角喧。欃槍紛市井,荼火亂鄉村。餱橐頭為戴,衣牽媼負孫。河山應不改,心跡向誰論?煮茗防煙沸,入林畏鳥言。見幾宜早蹈,知避遠於樊』。 其二:『遁跡鼓山裏,艱危歷險巇。徑深岩作牖,洞曲百為楣。鑽穴眠蛇蝎,愁宵伴鹿麋。干戈入夢息,醒醉寸心知。掬水常攜月,聞聲最惡鴟。採薇非我志,聊以樂清饑』。 其三:『誅茆巢棲處,逍遙物外天。蔦蘿常絆枕,狙猱欲偷筵。烽火關山隔,咆哮夢寐連。無心看野鳥,洗耳聽幽泉。煮石堅仍在,敲詩記罕全。夜深嵐氣靜,長抱白雲眠』。 其四:『世途多棘刺,吾欲向誰親。高臥為長策,孤棲是逸民。洞虛花寫影,樹靜月窺人。趺坐如禪相(山中席地而坐),凌飢未我貧(絕糧二日)。食魚羞看鋏(山下即海,同逃有能捕魚者),漉酒好將巾。始覺書生拙,空懷百戰身』。 其五:『延佇疏林外,清風吹敝襟。山高嵐易暝,洞隱氣多陰。世事渾如幻,靜觀不昧心。君恩滄海闊,鄉思白雲深。蜩沸淒人耳,蝣浮笑我今。何時天雨降,庶得靖囂音』。 狷夫又有龍目井詩。井在打鼓山麓,泉出石罅,味清甘。詩曰『山下流泉冷沁冰,涓涓甃裏湧清澄。穴通海眼魚龍沸,波溢田膏霧雨蒸。茶鼎夢寒分石乳,藥鑱春暖洗雲層。空潭老叟知誰氏,疑有安禪說偈僧』。 肇昌字思克,狷夫之子也。舉乾隆十五年鄉薦,揀選知縣,不赴。二十八年,分修「縣志」,主講書院,著作頗多,有臺灣形勝、鳳山、鼓山等賦,又有龜山八詠、鼓山八詠,皆非佳搆,然亦有可誦者。 鹿耳門泛舟云:『小棹輕搖鹿耳隈,征人萬里賦歸來(時自京回)。潮依草岸痕初落,風度蒲帆影半開。殘日海門寒蚌蜃,隔江煙樹起樓臺。重重鎖鑰真天險,汗漫回瀾亦壯哉』。 羅漢門云:『步入諸天蓮社蹤,劇憐羅漢嶺重重。懸崖絕磴無飛鳥,亂竹空山盡晚蛩。十八老峰渾似鷲,萬年古樹矯於龍。此間不與沙門淨,誰解拈花一笑逢』。 彌陀港云:『一片雲帆泛海垠,空空總未了吾真。澄波悟得如如相,逐浪慚為汲汲人。渡葦昔曾疑太幻,拈花未覺笑何因。彌陀老佛如相晤,為問方壺那個津』? 觀音山云:『嵯峨磊落映青螺,面面看來似普陀。洞口草深迷佛眼,峰前竹密護仙窩。雲行老樹青鼯過,日落長溪白鳥歌。菩薩低眉三島外,如如空相奈云何』。 仙人山云:『萬花環繞閉雲扉,絕嶠浮空望欲微。樂奏笙簧青嶂合,杯傾醽醁紫霞飛。徘徊洞口呼猿語,控馭山頭叱鹿歸。若遇仙人煩指點,若為丹灶若為磯』。 按彌陀港、觀音山皆鳳山縣轄;仙人山在其極南,今隸恆春。 思克有雙忠歌,其自序曰:『辛丑,賊陷南路,守戎馬定國自刎以殉;壬子,攻陴頭,守戎張玉力戰陣亡。二公事不同,而慷慨捐軀,丹忱報國,忠義之氣,輝映後先。作雙忠歌』。 『昇平盜賊倡亂離,黃巾裹頭角笳吹。么麼伏莽妖氛集,天網倏忽歎陵夷。伏波將軍將材裔,衝車無城堅守陴。慘澹煙塵蔽天日,鉦鼙震動閃霓旗。青絲 絡馬黃金勒,寶劍錯鏤誓出師。留兵五百囂且擊,將軍一怒猶孤支。其如咆哮肆猖獗,蕞爾偏隅守者誰。衝突猶欲斫賊首,滿眼陰黯日厜■〈厂外義內〉。回頭江山 無去路,刎頸一死肝膽披。張將軍,殺身成仁後猶昔,壯哉真不負心赤。彈丸五日固其壘,梟獍烏合喪魂魄。元戎率師檄啟行,前驅策轡列棨戟。昨日彎弓連白羽, 恨不擒王批賊額。搴旗陷陣身如飛,輕入其鋒忽遭戹。楛矢盡兮膠弦絕,斷纓刺胸良可惜。卓哉二公若同揆,疾風勁節厲松柏。丈夫慷慨赴疆場,狼角悲號走沙磧。 手提三尺鏖野馳,奮不顧身尸裹革。群醜烙死何能為,忠魂叱吒驚鴟嚇。千載猶欽二守臣,氣如長虹燭天白』。 按辛丑為康熙六十年,朱一貴之役;壬子為雍正十年,吳福生之變;均載「通史」。 「古橘岡序」不知何人所作。謂鳳山未入版圖前,有樵者於六月登岡山上,見一石室,四圍皆橘,實大如婉,啖之甘香。有白犬迎人而入,壁上留題畫跡。歸謀再往,失其室,並不見橘。事近幻,然亦奇勝也。 思克為作古橘謠云:『蓬萊宮前合歡樹,金衣碧葉凌霄塢。朝餐五色文彩霞,露浥金莖廣寒府。六月珠顆離離紅,樵者入山持雷斧。仙室窅然幽以深,小 苑叢叢石洞古。洞頭白犬笑迎人,碧落峰前雞鳴五。抱犢壁前列素書,欲稽叔夜辨岣嶁。羽衣高人玉煉顏,手把珊瑚拂雲麈。贈我金瓣珠盤紅,晏嬰併食不欲剖。千 頭木奴不記年,逾淮而北枳為乳。金骨仙騎紅尾鳳,乘空回首笙簫弄。山風縹渺剪霞綃,孤鶴嗷嗷寒淚凍。霧蓋狂塵億兆家,世人猶作牽情夢』。 施世榜字文標,鳳山人,康熙三十六年拔貢生,選壽寧教諭,後遷兵馬司副指揮,手築彰化八堡圳;事載「通史」。初朱一貴之役,總督滿保委參軍事,復同參將王萬化等綏撫南路,建功多。世榜通經學,善楷書,亦能詩。 靖臺隨軍入鹿耳門云:『僻嶠潢池弄,王師待廓清。海門奔兕虎,沙島靖鯢鯨。壁壘翹軍肅,朝暾畫角明。霜飛金雀舫,水漲碧波纓(鹿耳門有「盪纓」,示水深淺)。梐枑火荼列,鈴鉦鸛鵝成。峰頭孤月落,幃帳夜談兵』。 晚渡安平云:『別浦津頭渡,輕舟漾晚風。波寒鷗出沒,舵轉岸西東。衡宇蒼煙外,牛羊落照中。禽言花欲暮,雲去島俱空。平瀨沙傾斗,危檣月繫弓。劇憐滄海望,惆悵意何窮』! 岡山道中云:『陰陰竹裏隱啼烏,迢遞岡山百里途。四顧昏林天歷亂,獨憐疲馬步踟躕。溪橋前後旋深淺,野店燒殘乍有無。遙望南村何處是,徘徊歧路問樵夫』。 鄭應球字桐君,康熙五十二年恩貢生。性耿介,尚氣節,朱一貴之役,陷縣治,黨人郭國正聞其名,具幣聘,不從,潛挈妻子宵遁,遂火其廬。事平,巡撫張伯行薦舉孝廉方正,辭不赴。主講義學十餘年,卒年八十。 次韻和宋明府村夜云:『世事浮沉付酒尊,海蟾高掛到衡門;身依竹節常分影,夢繞花鬚欲斷魂。燈下書聲乾宿蠹,耳邊砧語失悲猿。憐才獨有使君在,每檄詩篇過草垣』。 龜山晚眺云:『龜山日色冷長空,竹杖行吟醉晚風。詩句都從閒裏得,物情好向靜時窮。清潭照影澄雲白,老樹彫霜墜落紅。可是逢秋悲宋玉,暮蟬環噪蕊珠宮』。 李欽文字世勳,鳳山人,康熙六十年歲貢生,分修臺、鳳、諸三縣志,後任南靖訓導,有節烈行一篇,為烈婦鄭氏而作。按「鳳山志」,鄭氏月娘,縣之 中洲莊人。年十九,歸儒士王曾儒。逾年夫卒,遂殉死。知縣宋永清親奠其墓,併輓以詩,有『百年今日乾坤老』之句。一時作者甚多,而欽文此詩尤佳。其詩曰: 『雙鳳喈喈戀儔匹,屈指餘生年二十。恩情兩載重於山,一朝影隻吞聲泣。啼鵑血淚染鴛鴦,連理枝殘欲斷腸。冰雪心肝甘自矢,輕生重節植綱常。數語辭親自厄 塞,回視親顏心轉迫。高堂勿復念殘軀,薄命殘軀奚足惜!生離死別在須臾,戚族羅拜皆長吁。精魂頃刻化天地,是為巾幗猶眉鬚。君不見湘竹淚斑傳自昔,又不見 古來望夫化為石。以茲寸息付青絲,山為枯容水為赤。吁嗟乎!鄭女節烈耀人間,千載留名垂史策』。 錢元揚,鳳山人,乾隆初廩膳生,有游仙山引一篇。仙人山者,在鳳山極南之沙馬磯山上。相傳天氣清朗,見有紫白衣二仙人對奕。或登其頂,楸枰宛然,是亦荒唐之言也。然蓬萊弱水,供我詩料,又何必求其實而為爛柯之客耶。詩曰: 『天地如橐鑰,日月如彈丸;群萌生其間,役役不得安。縱有談蓬瀛、望昆山,波濤汗漫深莫測,丹闕嵯峨不可攀,採芝餌朮倏忽凋朱顏。乘白雲、周絕 域,上見紫霄之宮闕,座列群辟。酌流霞、飲玉液,龍吹箎兮虎鼓瑟。舞霓裳、振雷鼓,玉女嫣然侍吾側。上帝顧之而一笑,下方聞之而辟易。吾將驅風馭、鞭雲 師,追羲和之命駕,使不得東騁而西馳;自無夭殤與耄期,歌且樂兮復何疑』? 蔡莊鷹,鳳山人,乾隆四年武進士,官二等侍衛。後以給假回鄉,卒於蘇州。東郊晚步云:『殘暑風袪淡若秋,蒼茫向晚步優游。東皋遠火飛疏樹,南浦歸雲擁渡舟。落拓不嫌冰是骨,騰驤或望角生頭。康莊自聽從容赴,捷徑多應遜一籌』。 錢鎛,鳳山人,乾隆二十四年歲貢生。浴佛日游鼓山寺云:『以天分界負蒼穹,下俯孤城指掌中。風送晴嵐歸別浦,日牽海色駕長虹。偶逢浴佛喧鐘鼓,還與同人葉徵宮。雜坐淳于知樂甚,好將沉醉破塵蒙』。 陳文炳,鳳山人,歲貢生。龜山望海云:『極目滄溟萬里遙,白雲片片手中招。晴嵐日抱山圍郭,水影聲喧人渡橋。吾道南來歸學海,大江東去湧文潮。何當跨鶴登仙路,繞遍蓬瀛聽紫簫』? 錢時洙,鳳山人,廩膳生。登屏山云:『徙倚沿苔徑,白雲盈我衣。新花開欲遍,啼鳥散還飛。笑逐山光入,醉攜春色歸。更餘幽興在,淡爾發清機』。 陳元榮,鳳山人,廩膳生。晚登龜山云:『翠竹與松陰,千江一月沉。峰高雲有意,樹靜鳥無心。煙火城中望,僧徒洞裏尋。嵐光浮欲滴,最好是疏林』。 史延賁,鳳山人,太學生。萬丹港云:『自與魚蝦侶,敢辭煙雨迷。攜群謀作室,聚落半依隄。短艇隨波闊,長竿拂月低。絲綸憑手結,莫笑此卑栖』。 傅汝霖字雨若,鳳山人,附生。赤嵌城云:『千重雲海繞瀛東,影落平沙夕照紅。夜月飛銀漁火暗,晚煙積翠戍樓空。星分牛女雙垣外,地隔蓬萊一水中。好向安瀾徵暨訖,由來聲教紀攸同』。 ●臺灣詩乘卷三 臺灣連橫撰 林爽文之役,用兵兩載,諸將無功。高宗震怒,以大學士嘉勇侯福康安為大將軍,領侍衛內大臣海蘭察為參贊帥師入臺,連戰皆捷,南北蕩平。命於臺灣 府治建功臣祠,賦詩刻石,以志其事。碑高一丈有二尺,闊四尺,御書漢、滿兩文,上覆以亭。旁有八碑,均刻御制之文。今祠已被毀,碑亦移徙,風雨飄搖,漸就 磨滅。詩曰:『三月成功速且奇,紀勳合與建生祠。乘茲琬琰忠明著,消彼萑苻志默移。臺地恆期樂民業,海灣不復動王師。曰為曰毀似殊致,崇實斥虛政在茲』。 當康安凱旋之時,適駕幸熱河,賜宴賦詩,刻石文廟,以告成功。其辭古茂,已載「通史」;而詩未佳,然為臺灣掌故,錄之於此。詩曰: 『去年此際未登程,蕆績今朝凱宴迎。來往算仍失一月,馳驅真是賴群英。國威海嶠揚維烈,祖德山莊實佑明。回憶旰宵勤擘畫,不徒勞爾慰猶誠』。 『慰中豈不自懷慚,何致愚民蹈法甘。論武遙防乃就弛,曰文諸吏率為貪。僨轅方悉誠吾過,伏鑕奚辭信彼堪。善後雖云大端定,猶餘廑念望東南』。 『善後詳陳十六條,用斯兩月駐成遙。紓猷山海安萬姓,賜宴君臣會一朝。念汝父當愜懷永,視猶子合受恩饒。受恩饒處人知否,不嗜殺邀天德昭』。 『西域金川宴紫光,臺灣奏凱值山莊。敢稱七德七功就,又報一歸一事償。戒滿持盈增惕永,安民和眾繫情長。養年歸政應非遠,益此孜孜勵自強』。 閩縣陳恭甫太史壽祺有海外紀事詩八首,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載「通史」。詩曰: 『萬里曾勞太乙幡,百年荒徼幾蜂屯。蒼垠作霧霾鯤島,碧海回潮撼鷺門。四野儲胥防日蹙,千夫韃弭想星奔。巖疆臥閣承恩久,文武何當答至尊』。 『狼煙吹上海雲間,一夜欃槍照鳳山。頗慮馬銜邀徑路,豈聞龍碩倚神姦。庚辰天將來三殿,戊己軍裝震百蠻。寄語伏波南討日,遠收銅鼓捲旗還』。 『絡繹黃封降玉京,戈船下瀨有軍聲。狼弦已發長楊館,鷺堠宜屯細柳營。枉憶賈琮能散賊,翻愁宋義久停兵。長風濁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議請纓』。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衛風沙萬里雲。從昔草雞飛海水,至今母鴨煽妖氛。赤嵌城迴殘虹斷,白玉山危苦霧紛。差喜重圍馬汧督,橫戈猶肯守孤軍』。 『元戎千騎靜和鸞,刁斗無聲畫鼓乾。玉帳日高鈴閣暖,琱弓風勁鐵衣寒。孫恩絕島終沈水,馬援衰年尚據鞍。涼月蒼蒼傳箭夜,戍樓太白幾回看』。 『鳴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閃閃殷。漢使珊瑚勞驛騎,越裳翡翠轉津關。樓船楊僕誰能抗,海島朱寬且未還。見說春風荊棘長,長鑱有客泣田間』。 『蕭蕭落葉朔鴻停,手槊腰弓帶鷲翎。瘦馬寒星嘶古戍,飢烏瘴雨過郵亭。天吳吹浪黃雲暗,木客啼煙碧草腥。多少秋閨砧杵急,還憐明月照東甯』。 『春來犀兕下滄波,虛佇瀛東鼓吹歌。謝艾豈聞推決勝,陽城何意罷催科。青江水落叉魚急,綠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籬逋惡籔,歸耕早晚釋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慶四年進士,官編修,著「絳樹草堂詩鈔」。此詩所引「龍碩」、「草雞」、「母鴨」,均屬臺灣故事,詳載「通史」及「臺灣謾錄」。「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衛風沙」為臺灣形勝。 恭甫集中有平定臺灣恭紀六章,亦為此役而作者。詩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橫海戈船破浪輕。窮島盧循虛盜弄,中朝韓說遠專征。欲除害馬安司牧,豈為封鯢樂用兵。聖主軒弧原在握,坐看萬里陣雲平』。 『十萬■〈鎞,犭代金〉■〈犭休〉競搖鞭,飲馬鯤身七島前。金皷已開扶杖拜,鐵衣何待枕戈眠。石門削翠驅妖鳥,玉案磨青墜跍鳶。壯士不愁銀漢挽,天教飛雨洗兵還』。 『捷報甘泉堠火微,三軍歌舞捲紅旂。桐城夜靜潮雞合,竹塹春遲戰鷁歸。篋鼓中流隨使節,風霜絕徼憶征衣。金閨昨夕刀環月,草綠西園蝶未飛』。 『門通羅漢碧天高,夾道飛花拂綵旄。驃騎歸來珠勒馬,龍驤浮渡玉環刀。榕陰極戍嚴鐘鼓,梅雨芳田靜■〈木皋〉。震疊懷柔兼遠略,萬方親見聖躬勞』。 『聞道婆洋萬里途,鯷人鮫妾百蠻趨。大荒枕海回天地,絕域占星控越吳。日月高擎三島樹,風雷長護六壬符。神京聲教無遐邇,寧數蕭家職貢圖』。 『風帶春濤入短簫,衣冠飲至未央朝。斐公勳伐穹碑壯,鄂國丹青羽箭驕。貔虎禁中皆脫劍,黿鼉海外已成橋。漢廷空下珠崖議,誰見榑桑銅柱標』。 臺灣「三仁詩」,為錢唐諸生陳斐文之所作;曰壽先生、曰李義士、曰劉烈女,皆死於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詩曰:『臺灣姦民殺官弁,草疏千言飛告變。 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殺賊賊入署,斗大巖城賊爭據。臣率義民克復之,解圍專望馳雄師。微臣雖無守土職,郡丞一印臣擅攝。昧死陳情達天闕, 神策軍來爭破敵。自願隨營殺群賊,烏牛欄前白刃接。賊敗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絕,馬蹄一蹶身被執。丁未季冬月十日,罵賊常山死不屈。事聞當宁頒尺一, 廟食千秋獎忠烈。吁嗟乎!廟食千秋獎忠烈,乃是諸侯老賓客』。 次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復過。大軍未集孤城傾,壯士一呼賊鋒挫。貴不必橫衝都,眾不必鴉兒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蘆即君子營。一戰大里杙,再戰牛馬莊;砲聲如雷地中起,殺賊不克被殺戕。賊戕真義士,詔書煌煌傳廟祀。粵東嘉應國子生,喬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戀父必甘白刃蹈,滿姑死烈刃死孝。罵賊不畏遭群凶,滿姑死孝還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滿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臺灣城,滿姑雖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載奇節,劉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號小雲,著「澄懷堂集」。 公無渡河詩,鄒石泉為建寧守備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戰於大甲溪,昌宗先渡,後援不繼,遂陣歿。石泉哀之,而作此詩。石泉名貽詩,湖北某縣 人,官布政使經歷,是役來臺。詩曰:『公無渡河,河有膠泥埋馬流旋渦。公言無畏,公有後勁投鞭可斷千尋波。公無渡河,河有老魚射毒龍騰梭。公言無畏,公有 利劍入水能斬蛟與鼉。公無渡河,公不可止。髮上衝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攢體,回視後軍顏色死。公無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數詩,亦為此役而作。 春望云:『東海膏腴地,今年劇戰侵。弭兵諸將責,寬賦聖人心。魚戲春雲濕,鼉鳴海氣深。裹瘡憐戰馬,躑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屢遲平安信,旋驚戰鼓聲。兵家輕勝負,群盜遂縱橫。白骨煙中戍,黃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閃爍向人明』。 軍中五日云:『蠻方五月瘴煙輕,佳節愁聞戰皷聲。蒲酒新頒神策府,紵衣先賜漢家營。曾言綵縷能長命,豈有靈符可避兵。鄉俗不殊風景異,夕陽影裏閉孤城』。 喜常制府總師臺灣云:『蟬雀螳螂智總昏,擁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軍醉,苜蓿春肥萬馬屯。海上投戈應革面,帳中彈鋏亦酬恩。吏民遮道憑傳語,新拜將軍舊戟門』。 林爽文之役,閩督李侍堯率師駐廈,邀陽湖趙甌北觀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讀其詩,頗繫臺事。甌北名翼,字雲松。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授編修,著「皇朝武功紀盛」、「甌北詩集」等。諸將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經秋。閨人夢去飄羅剎,野鬼魂歸哭髑髏。百道舳艫催轉粟,連營刁斗警傳籌。排燈閒看「平臺記」,七日功成想故侯』。 『絕島桑麻久太平,僑居人總買山耕。但存清吏埋羹節,那有奸民歃血盟。諧價苞苴官判牘,曼聲絲肉妓傳觥。釀成一片塗膏地,太息憑誰問主名』。 『提兵鷺島發峨舸,家世通侯鎮海波。韜略可施何太緩,萑苻初起本無多?懸軍翻慮為猿鶴,列陣徒聞仿鸛鵝。自是軍謀要持重,幾時聽奏凱旋歌』。 『易將應看賊首函,到營又似勒枚銜。翻疑充國屯田守,豈有辛毗仗節監。臥甲征夫聽夜柝,搗砧思婦寄秋衫。祭風臺畔檣烏轉,枉費催開海舶帆』。 『眾志成城百戰場,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賊創殘半段槍。甲鎧煮來聊作食,蠟丸書罷不成章。重圍百日猶堅拒,始信朝家德澤長』。 海上望臺灣云:『極目蒼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當年曾比田橫島,今日重煩楊僕船。颶力吼來風有母,妖氛掃去水無仙。臨流遠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甌北集」中又有諸羅守城歌。先是林爽文疊攻諸羅,諸人嬰城守,效死弗去,事聞,詔改嘉義,以旌其忠;事載「通史」。歌曰: 『諸羅城,萬賊攻,士民堅守齊效忠。邑小無城祗籬落,眾志相結成垣墉。浸尋百日賊益訌,環數十里如蟻蜂。援師三番不得進,山頭連夕惟傳烽。是時 矛戟修羅宮,陣為天魔車呂公。吼聲轟雷震遙岳,噓氣忍霧迷高穹。孤軍力支重圍中,草根樹皮枯腸充。翾飛鳥雀不敢下,恐被羅取為朝饔。裹瘡忍饑猶折衝,壯膽 甯煩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遙拒,待其十步方交鋒。一砲打成血衚衕,尺腿寸臂飛滿空。戈頭日落更夜戰,萬枝炬火連天紅。何當范羌拔耿恭,赴援艦已排黃龍。會有 長風起西北,揚帆直達蒼溟東』。 林爽文之役,鳳山莊大田起兵應,城破,知縣武進湯大紳殉難,子荀業亦從死。甌北有詩弔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無端起劫塵。絕徼巖疆城守責,名場詞客陣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賊亦群驚按劍瞋。定有他年欒社祭,傳芭曲裏送迎神』。 甌北又有颶風歌,亦為臺灣而作。臺灣當夏秋之間,時有暴風,行船苦之。風之大者為颶,甚者為颱,其害較烈。颶風歌云:『昔聞海風颶最大,我今遇 之鷺門■〈厂外解內〉。誰將噫氣閉土囊,一噴咽喉不可搤。鼕鼕萬皷排陣來,群木盡作低頭拜。鬱怒似有塊磊填,憤盈直覺虛空隘。鬼魔掀動天擺摩,虎豹吼裂山 破壞。立腳雖穩尚愁倒,對面相呼只如聵。可憐鸛鵲亦不飛,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時習流千戰櫂,眼望赤嵌不得到。湧浪上薄浮空雲,濺沫橫轟發機砲。盡排鷁首椓 杙牢,猶自終宵驚簸棹。風名颶母應雌風,胡為更比雄風雄。想從少女封姨後,老作陰怪多神通。何不吹轉颿向東?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達扶桑紅。吾當綠章上 箋奏,俾爾配食天妃宮』。 乾隆六十年陳周全之變,彰化知縣朱瀾,浙江仁和人也,死於八卦山。妻某氏聞變,率婦魯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復投環,獨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間,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載「通史」。錢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弔。詩曰: 『搜羅金穴窮膏腴,挺而走險森戈殳。倉皇剿撫俱失策,逸去旁縣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擁兵觀望散部伍。斷指淋漓語未終,賊眾憑陵氣如虎。怪雲 壓陣乘長風,將軍駢首縣令同。摧枯拉朽一軍覆,握拳嚙齒真人雄。夫人聞變起嗚咽,氣激蛾眉慘無色。拚拋骨肉付波臣,忍將紅紛羅鋒鏑。宛轉池中死未能,投環 先後魂冥冥。捐軀一旦靈旗動,戰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線,郎君母子重相見。痛哭還疑夢裏逢,急收殘骨歸鄉縣。簪筆儒臣重策勳,魚軒象服表貞魂。鄙夫 誤公失死所,精靈夜夜哭幽墳。我作公詩奮直筆,紙上霜飛聳毛骨。輶軒他日采風謠,會將公事排天闕』。 按槐字丹生,乾隆時人,業鹽,為人風雅,著「廢莪堂詩草」。 詩乘與詩話異,詩話之詩必論工拙,而詩乘不然;凡有繫於歷史、地理、風土、人情者則采之,固不以人廢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頗知吟詠,其著者如孫湘南之「赤嵌集」、莊榕亭之「澄臺集」,長篇妙制,隨時選入;而片鱗隻爪,亦有佳者,為萃於此,其存其人。 王兆陞,江蘇通州人,舉人,康熙二十七年任臺灣知縣,後遷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籌軍國,非關玩物華。新涼猶未至,餘暑正方賒。鳴騎依殘照,行旌帶晚霞。無勞呵殿急,恐擾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東萊陽人,康熙四十三年任鳳山知縣,有政聲,秩滿陞延慶知府。 九日羅山遇雨云:『蕭蕭風雨度重陽,匹馬羅山舊戰場。白髮漸隨秋色老,黃花空憶故園香。雲迷古樹千峰遠,霧鎖清溪一水長。萸酒年年常醉客,爭雄壁壘幾滄桑』。 竹溪寺云:『春來梅柳鬥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盤石水藤迷野徑,辭枝風葉擁禪扉。踏開覺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層回首處,故山遙望寸心違』。 上淡水社云:『遙遙上淡水,草色望淒迷。魑魅依山嘯,鴟鴞當路啼。茅簷落日早,竹徑壓風低。歲暮猶春意,花香趁馬蹄』。 王禮,順天宛平人,監生,康熙五十八年任臺灣海防同知。六十年之變,以罪被議。文昌閣云:『簾護朱櫺繞檻斜,層層躡級望無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窮島絃歌遍萬家。環海抱山稱勝地,羅奎躔壁散餘霞。曾知道派宗鄒魯,文物於今喜漸加』。 周于七仁純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舉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滿回藉。別澎湖云:『行年將六十,三仕到澎陽。海國東南嶠,星 經牛女鄉。天懸青共遠,水接碧同長。颶發疑雷吼,沙飛似霧茫。有時奔萬馬,無計臥雙檣。風景雖多別,民情卻甚良。勤耕蕷作飯,儉用布為裳。麥稻還須糴,豆 麻尚可糧。黍黃村火密,草綠訟庭荒。柴戶何嘗閉,蒲鞭不用揚。官閒唯嘯月,民樂可烹羊。竊祿亦云久,留名敢謂芳。光陰飛石火,花甲變成霜。將別仍延佇,思 歸欲束裝。群黎雖祖餞,一葦早輕颺。暫息鷺洲上,追懷賦短章』。 郝霆,直隸霸州人,進士,乾隆五年任臺灣海防同知。海口即事云:『東甯黎庶日闐闐,樹藝欣逢大有年。貿易不分疆域異,檣楂豈惜往來駢。稑穜滿載 權衡定,艛艣長驅姓氏鐫。清晏波光涵帝澤,蒲帆千里彩雲連』。按海防同知原駐鹿耳門,管理商船出入事務;米穀出口,須請驗放,發給牌照。此詩則言其事。後 移府治。 張若窿字樹堂,安徽桐城人,乾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臺灣海防同知。鹿耳門月夜云:『孤月當軒迥,清光萬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裏關山近,愁中節物更。渺然雲缺處,遙見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監生,乾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書院落成示諸生云:『敢因小邑廢絃歌,講苑新開事切磋。誰謂英才蠻地少?原知高士海濱多。文章大塊花爭發,詩思淵源水有波。他日應知鄒魯化,好將斷簡日編摩』。 林菼,廣西永福人,舉人,乾隆十年任諸羅知縣。斐亭聽濤云:『曾趨官閣待春潮,笑語渾疑燕蓼蕭。乍聽怒濤雲浩浩,還看長月夜寥寥。早知沙上無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簫。此日瀛堧成夢想,天邊誰與渡銀橋』? 費應豫,湖北巴陵人,拔貢,乾隆六年任彰化知縣。彌陀寺云:『馬首從東轉,禪扉一徑荒。柳陰垂古井,花氣度回廊。擘荔頻傾碧,烹茶漸泛黃。山僧無俗事,盡日檢醫方』。 余文儀字寶岡,浙江諸暨人,乾隆二年進士,二十五年任臺灣道。自題渡海圖云:『一舟似芥託波瀾,水立風馳洵大觀。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澀等微湍。舉頭但覺星辰近,放眼從知天地寬。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龍氣試回看』。又有臺陽八景詩。 陸廣霖字用賓,江蘇武進人,乾隆四年進士,九年知彰化縣。澄臺觀海云:『煙波縹緲水漫漫,高閣登臨面面寒。收拾崑崙千派合,劃開江漢四圍寬。塵氛不向壟靈發,寰宇全歸掌握看。憑眺頓教心地遠,擬將浩瀚寫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縣人,監生,乾隆七年任臺灣知府,十年被議。安平鎮云:『臺灣何崱屴,安平祗孤島。兀立大海中,洶浪際天杪。鹿耳接鯤身,沙線明 皛皛。形勢犬牙交,彎環猿臂繞。重門分界險,桅檣不輕掉。守土一麾來,愛此屏藩好。暇日縱扁舟,望洋恣遠眺。憶昔宦游人,無如東坡老。文從海外豪,光焰增 奇巧。固陋每自慚,雕蟲先壓倒。下車況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詩,因之寄懷抱。私冀胸次間,與海同大小。百川盡傾輸,萬象皆明瞭。秋濤動山岳,春波潤 枯槁。轉愧願難酬,問心可得表。保赤貴誠求,夸浮何足道。回看戍卒忙,艛艣登齊燎。亟命掛帆歸,迅疾等飛鳥。人坐畫中船,水湧冰輪皎』。 褚祿字總百,江蘇青浦人,進士,乾隆十年任臺灣知府。安平晚渡云:『樓堞參差噪暮鴉,村氓喚渡語聲譁。忽衝沙鳥暝煙破,漸轉蒲帆夕照斜。遠浦不須愁返棹,晚風無事動悲笳。寒潮乍退人歸後,明月孤舟漾淺沙』。 烏竹芳字筠林,山東博平人,舉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調噶瑪蘭,有蘭陽八景詩。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風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輕。一鉤新月隨帆轉,萬點繁星印水明。遠岫重遮煙樹暗,纖雲四捲海波清。前程縹緲知何處,紅日東昇已到城』。 廳署題壁云:『滿目黃沙日影西,四圍山勢自高低。三春花鳥尋蹤杳,一樹雲煙與屋齊。連月風聲鳴北牖,終年潮信漲前溪。迢遙隄岸環如堵,署冷心清絮著泥』。 蘭城寄興云:『竹聲蕭颯雨聲催,驚破幽人午夢回。拂袖香風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開。海天已滯三秋後,鄉信難逢一雁來。渺渺餘懷添旅悶,蘭舟何日渡陽臺』。 仝卜年字澗南,山西平陸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瑪蘭通判,補臺防知同,嗣陞臺灣知府,卒於任。蘭陽即事云: 『四圍修竹蔭檀欒,簾外青山掛笏看。領識閒中風味別,頭銜未礙是粗官』。 『金猊香裊麝煙凝,小榻橫窗月半稜。花影撩人詩思動,倭牋新試短檠燈』。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後山前布穀飛。叱犢一聲煙雨細,杏花村里勸農歸』。 『一夜秋風拂鬢華,蕭然興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黃葉煨爐自煮茶』。 董正官字鈞伯,雲南太和人,進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瑪蘭通判。由雞籠口上三貂嶺至遠望坑入蘭境云: 『閩嶠東南盡海灣,重洋突湧大孱顏。雞籠口踞全臺北,信否來龍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鳥道與雲齊。盱衡小立三貂嶺,大海茫茫轉在西』。 『一夜飛踰黑水溝,山中又見大溪流。危帆甫卸還呼渡,真個無邊宦海浮』。 臺灣官學之設,始於鄭氏永曆二十年,建聖廟,創太學,以勇衛陳永華為學院、葉亨為國子助教。各社皆設義學,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時禮讓彬彬, 文風倔起。歸清以後,改設府學,縣有縣學。為學官者,頗有博雅之儒,若謝退谷、鄭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經濟有名於時。其以詩鳴者,如朱筠園、吳素村、劉芑 州、周莘仲各有集,採入「詩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間,當亦不少。僅就聞見所及,載之如後。 陳繩字騮季,一字禮園,侯官人,雍正十一年應博學鴻詞科,旋舉孝廉方正,授教職,乾隆九年任諸羅訓導,與修「府志」,著「臺海采風圖考」、「番社采風圖考」,而詩甚少。 二月諸羅道上云:『偶整春裝出水涯,邅回白道幾人家。間間風景遲遲日,淺草輕沙薄笨車』。 烏魚云:『碧玉元珠偏體摛,揚鬐奮鬣滿天池。須知滬箔橫施處,要在葭灰未動時。日映波光添繡線,鱗翻浪影簇烏旗。江鯔味薄河鯔小,爭似炎方海錯奇』。 丁必捷,平和人,歲貢生,康熙三十五年任鳳山教諭,四十一年復任諸羅,陞國子監學錄。過寧靖王墓云:『萋萋芳草憶王孫,碧水丹山日閉門。弔月蟪蛞悲故府,號風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猶堪託,四海無家豈獨存。歷盡艱辛逃絕域,祗留正氣塞乾坤』。 謝家樹,歸化人,進士,乾隆十七年任臺灣府學教授,以憂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見人間石洞庭,羅羅七十二峰青。桶盤妥貼憑誰挈(桶盤,嶼名),虎豹猙獰喚欲醒。怪不鮫紋添禹貢,花螺貝錦註葩經。黃昏點點歸漁艇,咿啞聲中月滿汀』。 林紹裕,永福人,拔貢生,乾隆二十五年任鳳山縣學訓導。重九後一日登鼓山云:『重陽宿酒未曾醒,又載樽罍絕島停。滄海無風長澹沲,遙天竟日自青冥。飛飛沙鳥紛如葉,點點漁紋宛似萍。最愛綺霞明夕照,乾坤橫展畫圖屏』。 慮觀源,永安人,舉人,乾隆二十六年任諸羅縣學教諭。渡臺放洋云:『揚帆解纜語爭喧,一葉輕浮到海天。層浪有山隨日湧,積流無地與雲連。溝稱紅黑曾聞險,針指東南不畏偏。為問飛盧何處泊,臺陽遠在扶桑邊』。 晉江柯淳庵廣文輅,字莪瞻,乾隆四十四年舉人。嘉慶三年任嘉義縣學訓導,六年調署彰化教諭,後陞江西安仁知縣。著書甚多,有「閩中文獻」八十 卷、「閩中舊事」十五卷、「東瀛筆談」四卷、「淳庵詩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種、八百六十餘卷,「福建省志」稱其著述之富,閩中古今人無有踰者。沒後,子 孫不能守,俱致遺佚,唯詩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殘膏,能不惋惜! 臺郡城樓曉望云:『郡郭蒼茫百物蕃,南臨渤臨北鄉村。煙涵海色藏鯤嶼,潮捲濤聲入鹿門。島上紅毛餘戰壘,津頭赤馬擁雲屯。百年兵革銷沈久,麗醮空聞畫角喧』。 玉峰書院借廬云:『花木蕭疏草不除,廣文官冷樂何如!家無醅酒貪留客,橐有俸錢常買書。半日吟詩登小閣,幾人問字到吾廬。本來面目依然在,且擬攜經帶月鋤』。 秋日遊白雲寺云:『檀旃遠出白雲隈,邀友秋遊策蹇來。竹徑梵音傳爽籟,石壇屐齒印蒼苔。一簾花雨禪心靜,半榻茶煙鶴夢回。瑟瑟疏林紅葉下,暮鴉解客漫相催』。 春日過栗子嶺云:『逶迤一徑入雲深,夾道松杉十里陰。天半鐘聲聞鹿苑,雨餘空翠滴煙林。春泉石畔分新脈,時鳥山中變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靈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海混無際,和風鏡面開。春潮孤島沒,暮雨細帆來。鹿耳雙纓出,鯤身七線回。曠觀天地闊,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慶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憂患,須眉一老翁。廣文居五席,十載等旋蓬。海色殘霞外,人煙落照中。宜春新換帖,歲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風光曲院清。燕飛斜帶語,花落細無聲。性僻耽幽靜,年衰倦送迎。萍蹤聊此寄,浪跡一身輕』。 按玉峰為嘉義書院名,白雲寺、栗子嶺均在彰化。 曾鶴峰孝廉中立,廣東嘉應人,嘉慶初掌教海東書院。夏日遊鯽魚潭云:『東海淵渟別一湖,偕遊竟日足歡娛。微風蹙浪清如許,遠岫籠雲淡欲無。自得 錦鱗時在藻,翻然淺瀨起飛鳧。倚欄共詠溪山勝,寫入新詩當畫圖』(唐璞亭司馬、杜春墅、邱瑤圃兩廣文、陳瑤階山長、邱愛盧硯長偕遊)。 蔡牽之亂,輒擾臺灣,水師提督李長庚平之。一日遇於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砲死。事聞,下旨軫悼,封伯爵,謚忠毅。事載「清史」。時阮文達公元任 浙撫,以詩輓之曰:『誰遣孫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遠探蛟窟五千里,苦曆鯨波四十年。隔歲過門皆不入,乘潮澈夜每無眠。雅之若與牢之合,早見臺澎縛水 仙』。按嘉慶十一年牽犯臺灣,長庚統閩浙水師攻之,大窘,乃潛奪鹿耳門出,追之獲船十餘,卒以閩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脫。詩之結句則指此事。長庚字西巖,福 建同安人。元字芸臺,江蘇儀徵人。 「桐船行」為太倉蕭子山明經所作,以吊胡將軍振聲者。將軍福建人,為溫臺鎮總兵,每乘桐船出海,輕疾如飛,勝則母喜敗則怒,故尤力戰。蔡牽之 亂,奉檄援臺,所部二百人死傷略盡,遂遇害,投屍海中。事聞,詔晉提督。其詩曰:『永嘉城頭角聲咽,大星墜地光不滅。白頭老母望兒歸,不見桐船淚垂血。桐 船輕疾如游龍,將軍百戰多威風;不知乃由阿母訓,不殺賊歸母須慍。桐船昨出時,別母換征衣。祗言兒向閩中去,那知陷入鯨鯤圍。鯨鯤日伏臺澎側,閩中將吏誰 敢擊。幕府聞得桐船來,火急軍書催赴敵。將軍之來非出師,國家有事安得辭。貽書中丞誓必死,要令大節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賊島。矢石既盡壯 士亡,將軍挺立神不撓。大呼狂賊速殺我,群醜投戈擁公坐。抉傷且學魯臧堅,捐軀夙志今朝果。聖主酬忠禮數全,可憐讕語尚紛然。果然不出將軍料,誣作哥舒語 浪傳。有卒潛逃自賊壘,自言親見將軍死。話到蛟龍食魄時,阿母聞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兒殺賊,兒死身不辱。桐船雖敗鬼猶雄,森森直節誰能同?便是龍門百 尺桐』。子山名綸,嘉慶時人,著「樊村草堂詩集」。 子山又有「臺灣三仁詩」。三仁之事已載於前,不嫌其複,併錄於此。詩曰:『臺灣淨掃無風塵,天子下詔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為壽同春,淡水縣丞 老幕賓;丞亡攝官克復城,出兵剿賊死賊營。其一嶺南客,國子生;寓彰化,糾義民,其姓李氏喬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績,戰牛馬莊終殞身。同時見此二義士,一弱 女子尤絕倫。滿姑年十七,父曰劉郡丞。賊先執丞次脅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罵益烈,白璧雖碎聲錚錚。是三人者微且輕,非將非吏非守臣。身雖死義,分 甘沉淪。幸遇天子大聖明,幽遐必矚,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縱疏賤,磊落大節宜弔旌。詔建祠宮,楹桷維新;有司歲時,祀以特牲。為問蟻賊起事辰,士民奔走、婦 女被掠,何無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聽天子命祀之恩綸』! 慶觀察保字蕉園,滿洲鑲黃旗人,嘉慶六年以泉州知府署臺灣道,未幾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適海寇蔡牽之亂,督勵士民,守城禦侮。翌年陞福建按察 使,臨別以詩志感云:『三來海上聽濤聲,幾度傳烽徹夜驚。獨出有身軀怒馬,重圍多恨失奔鯨。煙消島嶼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罷兵。留語東瀛諸義士,艱難還賴爾 干城』。 蔡牽之亂,朱濆謀據蘇澳。楊雙梧太守率師北上,會水師平之。時侯官謝退谷為嘉義縣學教諭,作紀捷詩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鑾,字巨庭,著「蛤仔難紀略」,力主開設,後從其議。詩曰: 『太守將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聰明絕域,海國賴斯人。隱懾無形患,初回有腳春。瀛壖百萬戶,造物豈非仁』。 『昔日黃巢亂,頻年赤嵌城。竹圍堅似鐵,壯士喜為兵。馬首唯余望,牛皮不戰平。至今楊大眼,南北有威名』。 『東轉雞籠外,其名蛤仔難。蠶叢驚地裂,蛇瘴迫天寒。蠻獠春旗出,兒童竹馬看。昆崙三鼓奪,未似此行歡』。 『羽檄傳天外,須臾離海東。舊棠依召伯,新稻賦周公。天意無私覆,邊防有異功。誰將軍國事,為達帝心聰』。 宜蘭在臺灣東北,則古之蛤仔難,或作甲子蘭,番語也。三面負山,東臨大海,平原交錯,溪注分流。荒古以來,廢而不治。嘉慶元年,吳沙移民入墾, 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請收入版圖,改名噶瑪蘭,委楊雙梧太守籌辦開設事宜。雙梧名廷理,廣西馬平人,以拔貢生補知縣,曾任臺灣府道,頗著政績。其後以事 褫職,至是起用,任噶瑪蘭通判。著「東游詩草」一卷,內有數首,可為蘭之掌故。度建蘭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勢宏開,百里平原亦快哉。六萬生靈新戶口,三千田甲舊蒿萊。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湧晨喧雨欲來。浮議頻年無定局,開疆端賴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湯湯夾岸流。天道難窺原不測,人心易動合為仇。奸民星散應防聚,佳士雲騰定寡儔。蕆事料湏三載後,敢辭勞瘁憚持籌』。 重定噶瑪蘭全圖云: 『尺幅圖成噶瑪蘭,旁觀傎勿薄彈丸。一關橫鎖炊煙壯,兩港平鋪海若寬。金面翠開雲吐納,玉山白映雪迷漫。籌邊久已承天語,賈傅頻煩策治安』。 『三農力穡趁春晴,雨霽煙消極望平。山擬半規深且邃,溪如雙帶濁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劃界分疆順兆氓。他日濃陰懷舊澤,聽人談說九芎城』。 按九芎城則今蘭治,以其木堅,植為護垣。 羅東道中云: 『凌晨閒攬轡,極目望清秋。地判東南勢,溪通清濁流。炊煙村遠近,帆影海沉浮。鷗鷺應馴我,三年五次游』。 按羅東在蘭之南,番語謂猴為「惱黨」,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羅東。後駐巡檢。東勢、南勢,亦地名,清、濁兩溪,則蘭之巨川也。 登員山云:『莫謂此山小,龜峰許並肩。千尋壓吼浪,一抹繞濃煙。蟠際看隨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員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乾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飢,楊雙梧觀察親往振恤,遭風至東吉洋,乃回峙裏,以詩志險。詩曰:『為議澎湖振,勞餘百戰身。風波經乃覺,天佑禱逾神。 浪息魚龍靜,光開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風急難為定,縱橫東吉洋。驚人千頃浪,撫己九回腸。雲氣倏開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慶,戀闕敢相 忘』。『利涉惟忠信,姱修無一能。望洋情緒怯,飛渡眼花騰。宦海原如此,驚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實堪憑』。『漸見月如晝,金波萬里寬。參差魚舍遠, 高下浪花寒。夷險皆前定,馳驅敢畏難。嗟余還泛泛,久矣繪圖看』(甲辰余嘗作「觀海圖」)。 雙梧久宦臺灣,頗多經畫。著「東游草」一卷,求之未得。「淡水廳誌」曾載其詩,迻錄於此,亦可誦也。 丁卯九日錫口道中云:『幾年安坐賦閒居,佳節倥傯寄筍輿。糕酒倩誰重遺客,海山笑我枉陳書(時朱濆竄泊蘇澳、蛤仔難,奸民多與通者,余先請愛總 戎以百兵相助,並請王總戎撥小哨船數隻泊烏石港以備策應,皆不許)。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驚心眼界舒。漫道經行曾萬里,危巔措足步徐徐』(自錫口至蛤仔難 經三貂嶺,危險異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嶺去:『衡嶽開雲舊仰韓,我來何幸度艱難(淡北終歲陰雨,惟六、七月稍霽)。腳非實地何曾踏,境涉危機亦少安。古徑無人猿嘯樹,層巔有路海觀瀾。莫辭勞瘁希恬養,忍使番黎白眼看』? 龍溪蕭竹精堪輿術,性好遊,嘉慶初來臺,遠涉至蛤仔難。時吳氏方事開墾,客之。乃遍覽全勢,標為八景,且益為十六景,繪圖賦詩;所謂蘭城拱翠、 石峽觀潮、平湖漁笛、曲嶺湯泉、龍潭印月、龜嶼秋高、沙隄雪浪、濁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蘭記」,謂『嘉慶三年秋,余與黃友渡臺。越三載庚申,遊極北之甲 子蘭。其地沃野三百餘里,可闢良田萬頃,容十萬戶。余細閱勝概,千山競秀、萬水朝宗,內納一大陽基,通眾再造四圍。聊題詩記圖說,以志不泯』。詩曰: 『遨遊臺地已三秋,覓盡山川何處求。步向蘭中尋一吉,羅紋交貴水纏流』。 『屏風錦帳列千尋,融結蘭城天地心。萬疊江山遙拱秀,率濱應沐化波深』。 按時尚未有五圍,今則已至蘇澳,且達臺東;民戶熙穰,地利日啟,巍然北臺樂土矣。 噶瑪蘭南北二關,各據要隘。嘉慶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鏞建。南關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蘇澳;北關則四十里,險控海隅,駐兵防守,以司啟閉。道光六 年,孫平叔制軍爾準巡臺,至北關,有詩曰:『山頭亂石金華羊,下飲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濤濺飛沫,紫瀾迅激浮驚霜。北關拔起通一線,訇然石扇森開張。天開地 闢絕人跡,胡煩設險勞隄防。我皇德遠暨日出,坐變斥鹵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陽施陰設成岩疆。我來叱馭行過此,戍卒環列排櫐槍。關中沃野七千甲,東南其 畝棻鋪穰。茅茨土舍雞犬靜,疑從上古窺洪荒。鷘舌侏■〈亻离〉費重譯,見人狂顧如驚獐。地無可欲視聽寂,安得習染生癡狂。無懷、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說非荒 唐。鯷壑東瞻寒礁石,雞籠西顧連崇岡。瞿唐、劍閣身未到,鄳阨視此誰低昂?援毫思欲勒銘去,愧無筆力追孟陽』。爾準,江蘇金匱人,官至閩浙總督,謚文靖。 埔裏社處萬山之中,土厚泉甘,漢人爭墾。嘉慶二十年,鎮道以游民日聚,慮有患,命彰化知縣吳樸庵大令逐之;事載「通史」。樸庵名性誠,湖北黃安 人,歷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後調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紀始末。歌曰:『夢亦不到海外亂山之中,炎■〈高炎〉往來於煙雨寂寞之空蒙。上霧下濕天日暗 溪谷,嵐氣瘴毒侵雞肋之微躬。斫竹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風。撼枕聲喧谿水激,奔騰萬馬無停息。古人五月渡瀘勤,嗟余何事此間數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寬, 自歸版圖衽席安。兩戒山河經擘畫,百年疆索定紆盤。土牛紅線分番漢,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設險守,舊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殺,伺殺漢人鏢飛雪。 割得頭顱血模糊,山鬼伎倆誇雄傑。■〈目閃〉睒梟獍人見愁,癡頑吾民與之遊。愍不畏懼侵其地,吞食抵死竟無休。千峰萬壑潛深入,荷戈負耒如雲集。橫刀帶劍 萬人強,蠢爾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飲血麋鹿群。中有曠隰名埔社,水繞山圍佳勝聞。周回斜闊幾百里,豐草長林平如砥。雕題黑齒結茅居,歌哭聚族 皆依此。牧牛打鹿釣溪魚,不識不知太古初。別有天地非人世,萬頃膏腴可荷鋤。歸來搆隙失鄰好,水社殺機藏已早。諜謀暗引貪利徒,滅虢還從虞假道。偽呼庚癸 乏軍糧,欲向山中乞鹿場。矯稱官長張紅蓋,襲取其社不可當。壯者僅免幼者死,老婦飲血屠稚子。開廩運粟萬斛多,其餘一炬屋同燬。野掠牛羊室括財,弓刀布釜 盡搜來。可憐更有傷心處,掘遍塚墓拋殘骸。兔脫紛紛竄巖曲,祗解哀號不解哭。愁雲白日慘昏沈,峰隙偷窺仇起屋。築土星羅十二城,蜂屯蟻聚極縱橫。分犁畫畝 爭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聞痛心兼疾首,終夜彷徨繞床走。同為亦子保無方,斷腸愧赧惟引咎。傳聞此番知大義,曾助王師殲醜類。有功不賞禍太奇,髮指兇殘 頻墜淚。天地好生本太和,況復皇恩浩蕩多。化外何曾有征伐,生成遍德伏巢窩。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難書其罪大。從來拓土與開疆,豈可編氓私越界?擬議爰書 申大義,當事震怒從嚴治。分檄奔馳文武官,機宜良策飛宣示。宣示恩威孰敢違,先驅狼虎解長圍。摧城撤屋散其黨,還爾土田亦庶幾。仍彰國典警奸宄,罰不及眾 罪有歸。自顧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筍輿冒雨入雲山,事後勤勞恐無補。溪回路轉駭蠶叢,羊腸叱馭笑籠東。敢辭險阻勾留苦,仗劍橫掃魑魅空。莫認蓬萊 可訪仙,荒煙蔓草翠微巔。白雲欲晴黑雲雨,鷓鴣啼聲到耳邊。治人治法難俱得,大東小東堪嘆息。蒼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奪謀衣食。興言至此顏厚有忸怩,試聽 枝上子規心惻惻。寄語番奴休殺人,殺人天譴不可測』。此詩局度冗長,造句柔弱,原不足取;唯此事關係甚大,袞袞諸公不能徠民墾土,為立久遠之計,又從而禁 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詩也,記事之詩爾。錄而存之,以作撫墾志之資。 桐城姚石甫觀察瑩,素以文名,嘉慶十四年進士。初任臺灣縣,轉噶瑪蘭通判,道光十七年授臺灣道,整飭吏治,振興文風,臺人稱之。著「東槎紀 略」,而詩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臺所作歟?詩曰:『落日天氣清,登樓眺芳甸。遙岑聳孤青,飛鷺時時見。微雨村中來,水雲白如練。嘉禾受遠風,芳樹落 餘片。牧子催牛歸,野人荷簑遍。何處樵歌起,前山忽暝變』。 河內曹懷樸司馬謹,道光十七年宰鳳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觀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猶食其澤。後陞淡水同知,慈惠愛民,多善 政;事在「通史」列傳。受事五年,以病辭去,淡人士賦詩惜別,美不勝收。如郭雲裳廣文襄錦之作云:『笙歌滿路酒盈卮,父老攀轅惜別時。生佛願教長作主,春 風易惹遠相思。一清已覺人難效,五載都嫌住未遲。底事蒼生方繫望,淵明歸去漫題辭』。嗚呼!官樣文章,大都紛飾;如此詩者,可謂全無諛語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幹,以道光二十七年觀察臺灣,整剔吏治,振興文風,集諸生於海東書院肆業,給其膏火;又時蒞講席,為言義理,一時士氣敦厚,競相 奮勵。乃選院課刊之,名曰「瀛洲校士錄」;內有新樂府六章,皆臺事也。曰保生帝,曰鯤身王,曰羅漢腳,曰伽藍頭,為許廷崙作;曰草地人,曰烏煙鬼,為李華 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醫國,當醫民,功德在民宜為神。喧騰五月龍舟開,海上王拜帝居來。帝顏微笑送王歸,五色香花夾路飛。霓旌風馬不得見,秋 雲寒雨空霏霏。歸來傾篋坐歎息,斗儲忽罄虛朝食。已拋綾錦勞歌喉,又典衣衫換旗色。清時樂事人所為,澆風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無私』。按保生大 帝即吳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於宋太平興國四年,精醫術,以藥濟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開禧二年,封英惠侯。「舊志」謂臺多漳、泉人,以其神 醫,建廟特盛。吳真人廟一在鎮北坊,曰興濟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宮。 鯤身王云:『落花如塵香不歇,紫蕭吹急夕陽沒。靈旗似復小徘徊,解纜風微訖不發。碧波涵鏡逗人清,照見輕妝水底月。龍宮百寶縱光怪,洛水明璫漢 皋珮。淫佚民心有識傷,昇平餘事無人繢。神來漠漠雲無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雜沓舉國狂,年年迎送鯤身王』。按南鯤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約二十里,每年五 月,其王來郡,駐良皇宮,六月始歸。男女晉香,絡繹不絕,刑牲演劇,日費千金,而勾闌中人祀之尤謹。 羅漢腳云:『羅漢腳,不為商賈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飲博。游手好閒勿事事,酗酒搏擊群狺狺。果爾擒至即撲死,一時風俗為之馴。作法於嚴弊難止,作法於寬復何恃。 藉以負戈殳,驅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鳩化為鷹橘為枳。刑法重、恩澤深,金剛目,菩薩心』。按臺人謂市井遊民曰羅漢腳。 伽藍頭云:『伽藍頭,爾何不生莊嚴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頂、鷲嶺之巔?親見世尊定後禪。木犀花發共馥郁,菩提樹影同連蜷。伽藍頭,來 何由,得非仙風吹實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棗忽無色,瑤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無與儔,伽藍頭』。按臺人謂丐首曰伽藍頭,每月初二、十六兩日向各舖戶求錢,以 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臺陽膏腴地,一歲或三熟。可憐草地人,不得飽糜粥。里正催租來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晝伏夜歸饑不忍,歸來惟對甑中塵。曩者城中 來,曾見城中客;峨峨稱大家,丹艧間金碧。豐衣美食如山積,不如賣女圖朝夕。使儂莫作溝中瘠,女事貴人兩有益。吁嗟乎!墜茵墜溷不可知,飛絮飛花豈有擇! 君不見,石濠別,幽怨聲,流民圖,淒涼色』。按府治人謂鄉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業戶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烏煙鬼云:『烏煙鬼,少年狀貌真魁偉。如何轉盼須臾爾,變化魌魑難嚮邇?可憐晝亦如夜時,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紅塵作鬼嬉。烏鬼含 冤白鬼笑,故鬼前驅新鬼嘯。風雨回首一燈昏,數點青燐猶照耀。區區蠻觸越南都,令行禁止風霜俱。白日如鏡照寰宇,鬼乎何處藏其軀』!按阿片煙傳入臺灣,始 於荷蘭之時,其後滋盛。 道光十年詔禁各省種賣,從閩浙總督孫爾準之奏也。十九年復禁,遂與英人開戰,而立江甯之約,至今為害。臺人謂吸煙者為烏煙鬼,以其與鬼為伍也。 許上舍廷崙有昭忠祠詩。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緒十四年,改建於右營埔,今毀。詩曰:『紅牆一角夕陽斜,古木森森棲暮鴉。行人動魄下馬拜,斷 雲墜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濤翻雪,風慘潮悲聲欲絕。白水還如曩日心,碧山已變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萬春。庸庸那得共廟食,老死牖下猶灰塵。奮 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沒王事投汨羅,招魂欲唱靈均歌。崇祠並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頑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烏乎!教忠可以海不 波,稜稜正氣扶山河』。 黃上舍通理,臺邑人,有詩數首,在「校士錄」。澄臺遠眺云:『高臺百尺雄臺陽,倔起層霄空四徬。乘興登臨一以眺,澄懷遠矚天開張。環山作屏鏡滄 海,層城峻壑如金湯。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畝森篔簹。循磴緣梯腰腳健,撥雲披霧精神強。襟帶鯤身縈鹿耳,虎門鷺嶼南北當。巖疆更上一層凌絕頂,齊州數點 煙微茫。盪胸不知東海闊,極目始信秋天長。鴻濛闢後水東注,涓滴會歸百谷王。蓬萊清淺信有以,激浪衝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變路,安平不用一葦杭。風帆沙鳥 時出沒,西嶼霞彩照屋梁。遠樹如針林如薺,漁舟唱晚歸漁莊。會須一覽眾山小,魁斗卓立孫兒行。四顧躊躇足清曠,憑欄弔古悲滄桑。雞籠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 引領望。自入版圖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輝光。釣龍臺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涼。美人去後麋鹿走。姑蘇往蹟懷吳閶。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黃金招賢良。珥筆須與 雅頌亞,靈臺歡樂重賡颺』。 陳茂才尚恂,臺邑人,工古詩文,為徐樹人觀察所賞識。有詠菊八首,用少陵秋興韻,在「校士錄」中。 憶菊云:『西風幾日撼園林,霜壓黃花氣象森。斷雁關河傷晚節,寒蛩籬落怨秋陰。幽香易入詩人夢,芳訊頻驚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悵,斜陽門巷起寒砧』。 訪菊云:『誰家老圃影橫斜,曳杖尋秋感髩華。便擬古梅探雪海,難攜片石上星槎。重陽野外無停屐,薄暮城頭有斷笳。待得王郎來送洒,陶公三徑已開花』。 品菊云:『柴桑幽賞對斜暉,處士風流話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語,替人窺豔蝶先飛。東籬題詠名爭重,西榭平章願豈違。花與詩人同格調,郊寒島瘦勝癡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對奕棋,一龕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瓊蕊安排後,玉甃銅瓶供養時。小雨湘簾初夢覺,高風栗里每神馳。獨於晚節饒清福,泉石偏勞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攜酒上齊山,斜插花枝勝會閒。落帽霜華生髩髮,登高雲物望鄉關。陶公已去頻搔首,謝傅重來定笑顏。莫訝頭銜殊冷淡,前身瓊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黃精掛杖頭,山南山北幾經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滿把繁英盡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鶴,江湖何處不飢鷗。安能獨效靈均意,欲種餱糧偏九州』。 釀菊云:『青州從事竟無功,酒德新題麴部中。滿甕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風。籬邊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紅。益壽從來疑有術,不須佳釀乞仙翁』。 畫菊云:『驀來楓徑路逶迤,繪出秋花近野陂。落筆自含高世想,披圖誰肖傲霜枝。冰甌點綴神先瘦,玉蕊繽紛節不移。淡到無言如可讀,焚香鎮日畫簾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蘭之會,日縻萬金,習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讀「瀛洲校士錄」,有彭拔元廷選盂蘭竹枝詞十二首,語雖詼諧,意存懲戒,錄之於此,以作風謠。 『祀典原來肅勵壇,民間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須超度,何必森羅設判官』。 『七寶燈明結綵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傳孝子方成佛,底事當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東,不知香火普天同。靈旗來往當神速,未必停洋待順風』。 『大千世界納須彌,廣結因緣正及期。見說酆都城不閉,陰司也有縱囚時』。 『冥府緣何不賑災,鬼猶飢餓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貪慣,又向人間乞食來』。 『宮闕金銀火化時,蜃樓海市望迷離。紙錢也要飄洋用,惑得颱風陣陣吹』。 『處處笙歌徹夜喧,香車寶馬爛盈門。河燈萬點飛星斗,應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邊,可能拯拔出深淵?迢迢欲赴春閨夢,內渡何人問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無須待子孫。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報親恩』? 『海角天涯誤此身,疲癃殘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龍華會,年半烏煙墜裏人』。 『金錢縻費萬千償,何不存留備救荒?生渡方為真普度,舍人渡鬼總茫茫』。 『緇流羽士鼓鐘鳴,角觝侏儒簫管聲。功德由來施此輩,鬼神還是為蒼生』。 廷選,淡水槺榔莊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貢,改教諭。著「傍榕小築詩文稿」,今佚。 地瓜傳自呂宋,臺人謂之番薯,產多利溥,閭閻賴之。昔徐樹人觀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雖多,而少佳搆。唯臺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較好。蓋此題既非典雅, 未易藻飾,然可作臺灣故實也。詩曰:『葡萄綠乳西土貢,荔支丹實南州來。此瓜傳聞出呂宋,地不愛寶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緘籐什襲至。植溉初驚外域 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實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稱番。豈知糗糧資甲貨,唪唪可比蹲鴟蹲。海隅蒼生艱稼穡,惟土愛物補磽瘠。不得更考范氏書,豐年穰穰滿阡 陌』。 時有徐宗勉者,樹人觀察之族人也,隨宦來臺,擬作七律四首,為選其二:『藷蕷登場共有年,慄薪無用架中田。何曾守護勞王父,猶憶耘鋤仰昔賢。交錯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綿綿。剝菹絕勝烹瓠葉,應補農書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齕還留菜色無。篝滿爭如收黍稷,藤抽果爾敏蒲廬。翻匙雪共齏成粉,切玉香同筍入廚。風雨調和疆場闢,蒼生長飽海東隅』。 余閱邑志所載臺人著作,有陳鵬南「淑齊詩文集」四卷、張從政「剛齋集」二卷、王克捷「通虛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詩草」一卷、黃佺「草廬詩 草」二卷、陳思敬「鶴山遺集」六卷、陳斗南「東寧自娛集」一卷,大都有目無書。唯「府志」有陳斗南之詩數首,餘皆不見。蓋以臺灣剞劂尚少,印書頗難。而前 人著作,又未敢輕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後人;子孫而賢,則知寶貴,傳之藝苑,否則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見,固不繫其家之貧富也。吾鄉陳星舟先 生震曜,寄籍嘉義。嘉慶十五年,以優行貢太學,官至甯羌州州同。著書數種,有詩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讀,錄文三篇,載於列傳。及今欲寫其詩,而 書已佚。然後知著書非難,而能傳之為難。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遺芳於未墜也。 我臺三百年間以書畫名者,若王之敬、張鈺、馬琬,林朝英,其畫或傳或否,唯吳希周之「百蝶圖」現藏艋津洪雍平處。希周名鴻業,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採其自序載於「通史」列傳,而題詞者多一時名士,或吾鄉耆宿,今錄其詩以傳藝苑。 黃虛谷本淵云:『蠹脫人驚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綠草,逐隊醉紅花。帶雨香須媆,迎風粉翅斜。一畦蔬葉化,四季綵衣誇。逸興來韓客,詩情憶謝家。雙雙分燕尾,恰好試春紗』。 鄭祉亭用錫云:『畫出翻翻變幻奇,風流體態各相宜。三千宮粉凝香處,五百韶光鬥豔時。折蕊全憑柔腳力,■〈馬太〉花不仗小腰肢。東皇得藉長為主,免待幽芳過晚籬』。 鄭藻亭用鑑云:『滕王圖搨舊知名,道子揮毫倍有情。緗帙風翻雙翅健,草堂衣拂六銖輕。分來蔬葉都疑夢,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經幾脫,筆花香靄墨池清』。 黃雨生驤雲云:『十里香風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虛仙。三生夢醒羅浮月,六代魂銷綺陌煙。何處笙歌驚按拍,誰家院落認鞦韆?把君圖畫低徊看,上苑探花憶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躚下上鬥飛翎,妙手傳來栩栩形。百態輕盈分菜葉,雙眉豔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綠,繡幕簾前草映青。記取滕王遺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陳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態太輕狂,曾逐莊生夢一場。賸粉殘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舞衫歌扇寄相思,百摺仙裙委蛻奇。領取汝神摹汝貌,韓家魂魄謝家詩』。 黃春谷清云:『畫裏香魂夢裏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圖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圖畫謝家詩,一種風流一段癡。不是鐘情偏愛蝶,羨他佔盡好花枝』。 黃御風炳發云:『久欲攜賓宴醉鄉,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將妙筆傳金粉,儼到南園綠草場』。 劉肖葊功傑云:『縷就金絲簇額邊,裁成玉版掛腰前。當年雜入莊周夢,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韓云:『南園曬粉午睛時,畫出風流一段癡。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臺近」譜新詩』。 吳甫三云:『百花香裏認前身,淺絳深青最可人。寄語元嬰休獨擅,吾家道子慣傳神』。 南安呂粹侯明經宗健,博學工詩,著作甚富;惜稿多失傳,唯哀王孫一首膾炙人口,其詩則詠鄭氏盛衰事也。殘山賸水,王業銷沉,細柳新蒲,江頭痛哭;我輩身居其地,能不更灑一掬之淚乎!詩曰: 『井江市上車紛紛,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間將相王侯第,行人聽我哀王孫。朱家王氣日蕭條,米脂阿闖太憨驕。烏騅氈笠射承天,大內煤山火已燒。世祖 南下黃金臺,手挽天河淨垢埃。司馬家兒江左走,晉安特為隆武開。臥榻豈客人鼾睡,況乃已登大寶位。史公往矣四鎮亡,幾時拭卻英雄淚。天心眷明猶未已,正統 六十交鄭氏。爾時遍地盡童謠,唱出草雞而長耳。請纓終童廿一齡,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覲拜明光,咫尺天顏大歡喜。恨朕無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賜姓李。臣聞 此語心骨酸,臣感此恩鐫脾肝。臣心誓與國存亡,臣身往鎮仙霞關。生憎太師糧不發,致使六軍心膽寒。我武維揚赫斯怒,江南難唱公無渡。鋌而走險擇何能,且將 金廈據兩島。涕泣六師閩廣間,旗上罪臣大招討。將軍三尺六陳爺,糾桓直與施琅伍。更傳一將躃甘輝,曾向敵國誅老虎。手提人頭即虎頭,秤來共斤三十五。此時 兵勢大縱橫,舳艫啣尾窺崇明。瓜步風搖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聲。先據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興。天生對頭梁化鳳,掘城驅兵何倥傯。本來藩主號知兵,此日 直作華胥夢。苦言不聽甘將軍,枉折將傾大廈棟。北來諸軍飛渡江,聚而殲之齊一慟。棄甲于思轍已覆,制府獨能斬總督。已亡八府縣六三,大軍何處扶日轂。昭烈 勢窮借荊州,荷蘭何必非邦族。荷蘭立國東又東,玉山一片與天通。將軍驀從天上下,需鬚赭面走如風。鹿皮盡屬漢家裝,磚子城頭日正紅。永華先生細料理,為闢 草萊誅荊杞。北至三貂南琅■〈王喬〉,其間沃野幾千里。虯髯暫作扶餘王,烈士壯心猶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馬櫪驚。鯤身港外怒潮來,共說金冠人騎 鯨。歸東即逝前定數,軍國長交世子經。世子承家僅守府,賴有國軒神與武。誓將義憤雪先王,搖唇鼓動三藩主。精忠既降吳尚誅,難拾明家一塊土。可憐人事日催 遷,從此天心難問焉。僅知王少好欺負,不悟艱難責立賢。說到克■〈臧上土下〉橫死處,杜鵑啼破夕陽煙。天朝窺釁詔討逆,靖海鬚髯已如戟。藍家招得好先鋒, 不待姚公為畫策。娘媽宮前殺氣橫,刁斗無聲江水碧。此時之勢立不兩,義士談兵指其掌。祗為區區髮數莖,五百從田本倔強。師昭不死牛頭山,耿恭拜出甘泉湧。 又兼西北一聲雷,六月颶風靜不響。舟師直追鹿耳門,平時潮頭六尺漲。君臣相顧淚漣洏,生死由人知不知。啣璧惟師安樂公,洛陽青蓋歸無期。車聲轔轔渡唐去, 載將離恨過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淒涼長倚漢軍旗。朝回丹鳳門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時。從此朱家王氣盡,了卻輸嬴一局棋。嗚呼!東瀛水,萬馬奔;五妃墓,日 黃昏。行人莫說當年事,只恐癡兒也斷魂。庾信哀江南,儂今哀王孫。王孫!王孫!儂有歌,子欲聞?諸葛扶炎漢,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東山,典午不能長為 君。興亡事,何足論;且蠟阮孚屐幾兩,且斟文舉酒幾尊。一眼覷破古今天,世上龍爭虎鬥於我如浮雲』。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慶間曾游臺灣。余於「射鷹樓詩話」偶見其詩,亟錄於此,以志爪痕。 答客問臺灣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獨經。頓忘幾潮汐,所見一空青。海外有餘地,天東無盡星。直疑是員嶠,何處訪仙靈』? 其二:『燠多寒少處,天氣覺長晴。瓜自杪冬熟,日從中夜生。煙深烏鬼井,潮逼赤嵌城。誰見攜吟杖,珊瑚籬外行』。 晉江陳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間來游淡水。嗣受蘭人士之聘,主講仰山書院,乃與諸生楊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長青等編纂「噶瑪蘭廳誌」,則今刊行 之本也。誌稱蘭廳八景:曰龜山朝日、嶐嶺夕煙、西峰爽氣、北關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蘇澳蜃市、湯圍溫泉,友松各繁一詩。為載兩首,以概其餘。 龜山朝日云:『昂然勢矗海門東,十丈朝暾射背紅。員嶠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衝泖鼻開靈穴,嶼轉雞心駕曉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對看嶐嶺亦瞳曨』。 北關海潮云:『海轉臺陽背面寬,天開巖戶扼全蘭。百三弓勢射潮準,十里軍聲堅壘看。雲外樹欹危堞小,山腰風吼怒濤寒。憑誇水盡朝東去,且擁南關兀坐安』。 臺灣無鶴,近時人家飼者,多自中土購來。余讀皖桐劉伯琛來鶴詩,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霽堂同馬權篆澎湖別駕,余相偕東渡,謬司記室。其安硯 處湫溢沮洳,絕無花木竹石之趣,且歲多鹹雨、狂颷,居恆鬱鬱不樂。仲冬十八日,有白鶴自下於庭,飼之馴甚。岑寂中得此佳侶,無殊空谷足音;良朋遠至,欣快 奚如!爰賦七言,用以志喜』。 『縞衣元袂下青田,歲暮何來落海堧。飲啄恥爭雞騖食,棲遲好待鳳鸞騫。腰纏萬貫知無分,口吐雙珠或有緣。塵世滄桑容易換,與卿相對話堯年』。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事載「通史」,則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樸,談吐風雅,好吟詠,稿多不存。唯「彰化縣志」載其一首云:『第一峰頭第一 家,鶉衣百結視如花。閒時嚼雪消煙火,醉後餐霞補歲華。欲得王侯為怎麼,奚須富貴作波查。看來名利終何益,笑起蛟龍背上跨』。其餘尚多佳句,惜不傳。 同安洪士暉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貧嗜學,曾持所著「集古詩」四卷,乞邑令楊桂森作序,並題其小照曰:『二林佳勝屬詩人,白髮書生像逼 真。早識文章根性柢,能將老健敵清新。浮雲不肯污窮骨,明月偏教現後身。苦海溷羈差似我,孝忠何以勸斯民』。蓋許其能詩而悲其遇也。士暉集古詩及自著若干 卷,藏於家,今佚。 埔裏社開設之議,言之屢矣。道光間復有此說,廷議不許。時龍溪石岱洲孝廉游臺,聞其事,有議開水沙連番界雜作六首。 詩曰:『臺灣雖異域,唇齒卻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賴作藩籬。臺安內地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終必悔噬臍。誰云海外島,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氣運不可羈。時哉弗可失,願君聊慎思。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化大無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東南境,二十四番藔。寬曠兼沃衍,氣勢亦雄驍。茲土百年後,作邑不須龜。近以險阻棄,絕人長蓬蒿。利在曷可絕,番黎苦相招。不為民之宅,將為賊之巢。遐荒莫過問,嘯聚藏鴟梟。何如聽民闢,戒備一方遙。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連內山裏,形勝類戶門。其中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關鍵南北卡,奸宄往來頻。昔以逋逃藪,議棄為荊榛。此處田土饒,山木利斧斤。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半線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賊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其四:『內山有生番,可以暫而熟。王化棄不收,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飾金誇其族。自昔以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則何辜,晨樵夕弗復。不庭宜有征,振威寧百谷。土闢聽民趨,番馴賦亦足。無因竟退避,劃疆俾肆毒。可憐近為戕,將禍及床褥』。 其五:『棄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萬霧倚天際,清濁與海通。廣野渾無垠,民番各喁喁。不設官兵守,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衝。臺北庶不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最上策,猶豫誤乃公』。 其六:『埔裏彰化東,從古無人至。維嘉慶未年,人民闢漸熾。川原靈秀開,鬱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縮實非計。當聽民開築,疆理以時議。輿論如可採,願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慶五年以優貢捷北闈,數上公車不第。及親沒,絕意功名,建洌水山莊於玉屏山麓。後游臺灣,主文石書院。著「湖心亭新裁」、「稻 香村雜著」、「習靜軒詞鈔」、「洌水山莊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於臺灣。門人晉江林鶚程太史彙其殘稿刊之,名「檢篋拾遺」。此詩六首,與藍鹿洲上黃玉圃 巡使及臺灣近詠相同,唯改數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襲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經甫,臺邑人,居府治,設教里中,著「半崧集」八卷,後附駢散文十數篇,嘉慶二十一年門人刻之。今已經版,為錄數章。 望木岡云:『臺郡東北闕,距關卅三里。有山號木岡,盤在亂雲裏。山頭薄雲端,山腳圍雲底。雲歸山面真,勢直摩空起。我從高處望,望中歎觀止。眼 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視。羅列凡幾山,山山是孫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爾。讀書要信書,得之於郡紀。見說混沌初,乾坤鑿渣滓。為我問化工,此山何時始?山 靈渾無語,終古海天峙』。 西嶼燈云:『黑夜東洋裏,紅燈西嶼頭。搖風圍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島浮光現,千帆認影收。安瀾紀功德,長荷使君庥』。 夢蝶園云:『蝶夢芳心處士知,春風歸去幾多時?游人記得當年事,半月樓前一酒旗』。 按木岡挺秀,為臺灣縣八景之一,「府志」以為群山少祖。 淡水鄭祉亭儀部著「北郭園集」,中多試帖制藝,而詩未佳。祉亭名用錫,字在中,竹塹人,道光三年進士,官禮部鑄印局員外郎。為選一首。雞籠紀游 云:『已償婚嫁更何求,勝阜差當五嶽游。貼水雌雄尋鱟嶼,隔江大小認獅球。茫茫波浪天邊湧,一一帆檣眼底收。別有孤峰峙空際,遙將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鑑,字明卿,祉亭從弟也。道光五年拔貢,設教鄉中,著「靜遠堂詩鈔」二卷,未刊。 生涯云:『詩書滿架作生涯,坊巷蕭條有幾家。料得寒梅應惆悵,滿城開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無數夕陽多,溪上行人發棹歌。翻億舊遊江畔路,幾回清夢落鷗波』。 吾廬云:『水閣春陰重,池花夕氣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煙疏。苔色緣階靜,竹風吹灑如。安心塵影外,生趣滿吾廬』。 黃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內行,設教關渡,及門多秀士,後貢明經。曩余撰「通史」,至北訪求。其孫金印造門請見,攜示所著「易經義類存編」。余讀 其書,為作列傳。又有「觀潮齋詩稿」一卷,多詠菊;唯雜籠竹枝詞一首,琅然可誦。詩曰:『萬頃波濤一葉舟,無牽無絆祗隨流。須臾滿載鱸魚返,販伙爭沽鬧渡 頭』。 同時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貢明經,以經學教士;世稱二敬。余於「瀛洲校士錄」見其螺杯一首,雖屬院課,亦可珍也。『螺紋旋轉水縈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陳斝爵,翠鈿為飾配尊壘。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來酌舊酷。珠蚌玉珧羅海錯,紫霞可許醉蓬萊』? 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距市不遠,老木寒泉,足資吟眺。余曾往游,見廟壁有詩,字跡模糊。僅存斷句云:『天外波濤何限闊,眼中城郭自然圖。評詩有 料山奚管,待客無僧酒作徒』。聞為劉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間為竹塹七子之一,與鄭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著有詩草,沒後失傳,幸留斷句,以諗其 人;不然,人生碌碌,早與草木同腐矣,悲哉! 黃淡川參將清泰,鳳山人,後居淡水,以書生習武,頗好吟詠。「彰化縣志」曾載其詩。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勢橫。忽然穿峽出,終古作雷聲。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爭。誰能任巨濟,用此愧平生』。 烏水溪云:『聞道此溪水,源頭高且清。末流趨污下,本體失澄明。淘汰人功盡,沖融天質呈。滄浪歌記取,勿易濯吾纓』。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鏡描,仙風拂拂袂飄飄。千秋醉把龍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勢長蛇宜據險,民情哀雁怕聞謠。太平須悟邊防重,半壁東南翼聖朝』。 淡川又有觀岸裏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儀,直竹橫木與撐支。齒不缺角不丰姿,輕鎚細鑿為琢治。番人奇嗜諸類此,黔者為妍晢者媸。榛榛而遊狉 狉處,半耕半獵貪娛嬉。冬月獸肥新釀熟,合社飲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戲,琴用口彈簫鼻吹。雄者作健試身手,雌者流媚誇腰肢。距躍曲踴皆三百,雞冠斷落鴉 鬢欹。舞罷連臂更踏歌,歌聲詭異雜歡悲。乍聞春林弄鶯燕,忽然秋塚嗚狐狸。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掛西南枝。我撫此景轉嘆息,此輩蠢愚忠義知。昔曾隨我砍 賊陣,慣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設屯有至計,莫聽奸民魚肉之』。按岸裏社在葫蘆墩附近,歸化較早。 淡川之子驤雲,字雨生,道光九年進士,官工部員外郎,有彰化八景詩,為選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當年舊戰場,我來拾簇弔斜陽。城邊飲馬紅毛井,港外飛潮黑水洋。一自雲屯盤鐵甕,遙連天塹固金湯。書生文弱關兵計,賢尹經綸說姓楊』。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復重,九十九尖峰間峰。天雞喚醒金烏鳥,玉女擎出青芙蓉。混沌初開早世界,盤古四顧無人跡。我來扶杖入煙翠,口嚼飛霞如酒濃』。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岩在縣治東南三十里。 施明經鈺字霄上,晉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間歲貢生,著「石房樵唱」、「臺灣別紀」四卷,久已失佚,余曾於故書中得之,有詠月下香一聯云:『樓臺水浸春無跡,枕簟風生夢有香』;細膩妥帖,可稱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試筆云: 『誰知三載過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暫駐又逢今歲首,再來仍作未歸人。筆床書策安如舊,琖酒瓶花愛厥新。何日行旌趨鳳闕,繡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過除夜五首云: 『一年將盡夜如何,又向聲聲爆竹過。惟有離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緘意已知,未開先稔促歸期。生身合受風霜命,家信奚須說久羈』! 『案列黃橙佛手柑,花開綠萼水仙含。村齋度歲無長物,書味也從澹處參』。 『子丑交時歲即除,添籌惜已近衰餘。春風肯與西歸便,十一更舟過故居』。 『掛壁殘燈照影迷,替人垂淚燭心低。揮毫未掃胸中塊,客感分明判曉雞』。 以詩觀之,霄上似為鄉塾教師,硯田作歲,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畫冊」題辭云:『巖石嵌空,松風謖颯。時有一樵,歌與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雲生岫,鳴鶴在陰』。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來,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飛,片片逐江渡』。 清水巖云:『朝行清水巖,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塵無,幽人抱琴至。坐對可盟心,詎比貪泉類。戰壘幾滄桑,林巒何深翠!山僧自灌園,四時花木備。爨火樹沖煙,驚起棲鶯避』。 臺灣素產檳榔,幹直而聳,高可二三、丈,葉大如鳳尾,隨風搖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蠣灰、裹以簍葉,男女耽嚼,昕夕不絕。訂婚享客,以此 為禮;謂食之可辟瘴也。「南史」載劉穆之以金盤盛檳榔宴客,則六朝時已有此物。而臺人謂檳榔一包曰一口,「北戶錄」載梁陸倕、謝安成王賜檳榔一千口,是亦 有所本矣。余閱施霄上集中有詠檳榔子排律一首,可謂本地風光,為錄於此。『博物曾看選賦詳,仁頻著號即檳榔。平林幹聳千竿直,近宅花迎十畝香。綠繞群呼青 子熟(臺人呼為青子),紅殘偏許白丁嘗。村墟趁市皆充案,閨閣鹹珍半貯藏。淡可療飢醫苦口,津能分潤滴枯腸。非關飽腹有茶癖,未必頳顏是酒鄉。盡日交遊持 以贈,不時咀嚼味尤長。瀛壖自昔稱多瘴,佳實功宜補藥方』。 ●臺灣詩乘卷四 臺灣連橫撰 澎湖為海中群島,地瘠民貧,故其人習儉耐勞,頗有唐魏遺風。余讀陳刺史廷憲澎湖雜詩,亦可以知其概。廷憲不知何許人,嘉慶八年任澎湖通判,廳誌稱其能詩,為錄於下: 『為避塵埃到海濱,海中依舊有黃塵。風波滿眼纔登岸,又打驚沙亂打人』。 『陰雲忽起颶風生,雪嶺銀峰頃刻成。不獨船中人膽落,山頭閒看心也驚』。 『偃草吹花臭味同,從來未識鯉魚風。罏煙忽變薰蕕氣,疑是龍涎落鼎中』。 『潤下因何自上來,空中真有撒鹽才。庖人若解為霖味,清水調羹只用梅』(澎島四面環海,無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颶風鼓浪,海水噴沫,漫空潑野,俗稱鹽雨)。 『曉起惟聞雀鬥爭,夜來還有白鳩鳴。尋常凡鳥都如鳳,到老何曾聽一聲』。 『重譯難通異地賓,輿臺陪隸是比鄰。不逢徐福求仙至,那有乘桴訪戴人』。 『島嶼平鋪幾點沙,人從鰲背立生涯。煙波萬頃天連水,得見青山纔是家』(澎無高山,秋來風起,衰草黃落,四山皆赤,絕少蒼翠)。 『終古無人見鬱蔥,不材榕樹亦驚風(環島不產樹木,惟人家栽植榕柳,風威摧折,不甚高大)。只除鐵網中間覓,倒有珊瑚七尺紅』(外塹海中有珊瑚樹,紅毛曾百計探取,鯨魚守之不得下)。 『莎草蘼蕪見亦難,休論春菊與秋蘭。前身折盡看花福,應是河陽舊宰官』(島中無園林花卉可供遊玩)。 『天生甘薯海中餐,細切銀絲日炙乾。但祝千箱居積滿,不勞引領望臺灣』(澎無稻粱,居人以薯乾供食,名曰薯米)。 『待雨憑天插地瓜,不知秧稻可開花。若非戍米源源濟,萬灶幾無粒食家』。 『浪激沙團萬竅穿,犬牙相錯勝花磚。從茲版築成無用,百堵皆興不費錢』(海底亂石磊砢鬆脆,俗名老古。拾運到家,俟鹽氣盡即成堅實,用以築牆,比屋皆然)。 『及肩牆已費經營,百堵雄關豈易成。直把澎湖當蓬島,神仙居處本無城』(文武駐縣營署俱不設城)。 『裙布終身即富饒,翻嫌羅綺太輕飃。桑麻機杼渾多事,自有鮫人會織稍』(澎俗古樸,男女衣服悉用布素。不產桑麻,女人無紡織之事,居常喜著青布衣裙,間有近市者亦服綾緞。然習俗勤儉,真有唐魏遺風,勝臺之華麗遠矣)。 『近水生涯海當田,吐餘螺殼尚論錢。燒成不獨塗牆好,還與舟人補漏船』(海產珠螺如指大,拾取盈筐,以針挑肉,食之味甘。其殼雜蠣房燒灰,利賴無窮)。 『一束生芻未肯燒,只緣黃犢腹猶枵。更從牛後傳薪火,曝向斜陽勝採樵』(澎無薪木,民以牛糞晒乾供炊爨,名牛柴)。 『海闊常多拔木風,工師亦作小房櫳。自家門戶低頭慣,行到高堂尚曲躬』(民居多矮屋,無廣堂廣廈)。 『拾遺專賴海揚波,捕水耕山得幾何。但祝豐年生意好,不爭澳口破船多』(濱海居民,遇海舶失事,爭拾版片,撈取貨物,常獲厚利)。 『鉦鼓喧嘩鬧九衢,一條草簟當氍毺。舳艫亦到江南地,曾聽鈞天廣樂無』(聲曲皆泉腔)? 『雞林尚識香山句,滄海寧無子建才。豈是天公留混沌,不教人帶錦囊來』(澎士吟詠,未解音律)。 南海徐星谿都督慶超,乾隆甲寅舉於鄉。雅好金石,家藏端溪紫硯一方,長尺有一寸,上廣一尺,下八寸,硯史所謂風字樣者,宋製也,有眼十,棋布硯 池,皆正圓,名曰民喦。星溪自銘云:『天只人只,十目所視。完璞自珍,薄冰是履。祖澤在田,臣心如水。清斯濯纓,永佩此旨』。末署「春波」二字。道光間, 星谿以用兵臺灣有功,因繪春波洗硯圖,遍徵名流題詠,成手卷二。余友閩縣施君景琛得其一,復以重價購此硯,因將題詠匯抄寄余。他日有修臺灣金石志者,可作 一段佳話也。梁章鉅詩云: 『樓船橫海紀殊勳,緩帶輕裘又見君。一片綠波朝滌硯,滿堂紅燭夜論文。傳來去病真無敵,寫入丹青更不群。燕頷虎頭奇相在,凌煙褒鄂漫風雲』。 『枌社曾聞細柳開,弓刀千騎肅春雷。雅歌自有投壺興,勝算非徒聚米才。鯨浪早從閩海靖,豹幢重指越山來。右軍書法傳曹霸,手寫蘭亭日幾回』。 此外如許乃普、祈鸞藻、蘇廷玉、陳壽祺題者凡十五人,以詩多不載。 臺人品茶與中土異,而與漳、泉、潮三府相同,所謂功夫茶者也。顧茗必武夷,壺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弗備,不足自豪,且不足供客。余曾作茗談一 篇,載於「臺灣漫錄」;以余素嗜茶,又能判其風味也。近閱「陽羨名陶錄」,載周靜瀾觀察之詩,亦言臺人品茶之精。其詩曰:『寒榕垂蔭日初晴,自潟供春蟹眼 生。疑是閉門風雨候,竹梢露重瓦溝鳴』。自註:『臺灣郡人茗皆自煮,必先以手嗅其香,最重供春小壺。供春者,吳頤山婢名,善製宜興茶壺者也;或作龔春, 誤。一具用之數十年,則值金一笏』。按觀察名漪,道光初以翰林任臺灣道,著「臺陽百詠」,余遍求之弗得。他日苟獲其詩,當刊諸「叢書」,以補文獻之缺。 侯官林文忠公則徐,勳業文章,震曜寰宇。著「雲左山房詩抄」八卷,有題孫平叔宮保爾準「平臺紀事詩冊」一首。先是道光六年夏四月,彰化閩、粵械 鬥,蔓延數十村莊,大甲以北亦起應。山賊黃斗乃煽導土番,四出殺掠,所在騷動。爾準至臺查辦,遣兵平之,事載「臺灣通史」。詩曰: 『重瀛東去洋婆娑,卅六島外毗舍那。鄭朱殲夷郡縣置,七日神速揮天戈。跳梁林、蔡亦授首,鯨鯢血濺滄溟波。鯤身不響鹿耳帖,比戶鄉義嘉諸羅。噶 瑪蘭開雞籠拓,島夷阡陌皆升科。上腴沃野歲三稔,陸處真作安藥窩。胡為鬨爭起蠻觸,始禍只坐游民多。泉、漳、粵莊區以類,如古鄩灌仇戈過。一朝睚■〈目 比〉輒推刃,但計修怨忘其它。或乘風鶴播簧鼓,甌臾莫止流言訛。潛結番黎出獾穴,被髮舞踏驚天魔。深林密菁虜人入,強弓毒矢藏山阿。赤嵌城頭急烽火,金廈 羽檄紛飛梭。棘門灞上兒戲耳,威約漸積徒嬐婀。橫海樓船屬連帥,乃假神手持斧柯。謂彼蚩蚩各秦、越,吾惟一視無偏頗。天心厭亂神助順,願速集事無蹉跎。十 更迢迢一鍼渡,風檣不動安白螺(節使渡海,歷供右旋定風白螺)。曼胡短衣屬櫜鞬,刀頭浙罷盾鼻磨。乘風破浪達彼岸,首問疾苦蘇疲痾。大宣德威諭黔首,眾皆 感涕傾滂沱。掃除妖孽落黃斗,遂殄番割祛么麼。渠魁就擒脅者撫,匪以雄陣矜鸛鵝。功成更劃善後策,要與休養除煩苛。朝廷策勳賁祥賚,彯纓翠羽冠峨峨。秩躋 疑丞媲周、召,拜恩行復鳴朝珂。從今東郡息桴鼓,長祝樂歲民康和。颱草無風番檨熟,恬瀛如鏡馴蛟鼉。不須圖編更續籌海議,但聽武洛來獻番夷歌』。 道光十二年,澎湖大凶,周芸皋觀察自廈來賑。時蔡香祖先生尚少,作〔請〕急賑歌上之,一見傾心,賦詩以答。翌年督學臺陽,遂膺首選。香祖名廷蘭,雙頭鄉人,後以進士官至江西知府,事載「通史」列傳。今錄其〔請〕急賑歌於後: 『昔讀寶儉箴,貴粟賤金帛。昔聞袁道宗,蠲賑上六策。又聞林希元,荒政叢言摘。三便與三權,六急從所擇。自古以為然,周恤救艱厄。況茲斥鹵區, 民貧土更瘠。年來遭旱災,滿地變焦赤。又被鹹雨傷,狂颷起沙磧。海枯梁無魚,山窮野無麥。老稚盡尫羸,半登餓鬼籍。丁男散流離,死徙無蹤跡。所賴別駕仁, 捐廉先施借。向來失預防,社穀祗虛額。乾隆十六年,官捐二百石。移歸臺邑倉,陳腐實可惜。何不撥數千,存貯常平積。平糶假便宜,採運收補益。茲法如堪行, 從長一籌畫』。 其二:『炊煙卓午飛,乞火聞鄰婦。涕淚謂余言,恨死乃獨後。居有屋數椽,種無田半畝。夫婿去年秋,東渡餬其口。高堂留衰翁,窮餓苦相守。夫亡訃 忽傳,翁老愁難受。一夕歸黃泉,半文索烏有。嫁女來喪夫,鬻兒來塟舅。家口餘零丁。幼兒尚襁負。吞聲撫遺孤,飲泣謀升斗。朝朝掇海菜,采采不盈手。菜少煮 加湯,菜熟兒呼母。兒飽母忍饑,母死兒不久。爾慘竟至斯,誰為任其咎。可憐一方民,如此十八九。恩賑曾幾多,可能活命否』! 其三:『救荒如救溺,急須援以手。試問登山無,莫訝從井有。譬如遇涉凶,滅頂濡其首。萬灶冷無煙,環村空覆臼。二鬴不供餐,三星常在罶。移糶開 武倉,官惠亦云厚。定價三百錢,准糴米一斗。轉眼給已空,枵腹那能久?求死緩須臾,望救爭先後。明日天開晴,星纜到浦口。絕處忽逢生,歡聲呼父母。睹此應 傷心,加恩誰掣肘。翻作哀鴻吟,從旁商可否。乞為漢韓韶,休笑晉馮婦』。 其四:『救荒如救焚,禍比燃眉蹙。杯水投車薪,燎原勢難撲。歎息此時情,鳥焚巢已覆。告急書交馳,請帑派施穀。連月風怒號,滔天浪不伏。勞公百 戰身,懸民千里目。愁無山鞠藭,疾賴河魚腹。藜藿雜秕糠,終餐不一掬。哀腸日九回,何處求半菽。見公如得父,幸免填溝瀆。去時編戶口,稽查費往復。積困蘇 難遲,倒懸解宜速。我亦翳桑人,不食黔敖粥。曼倩饑何妨,長歌以當哭。安得勸發棠,加賑一萬斛。匡濟大臣心,補助生民福。會看達九重,褒嘉錫命服』。 蔡香祖為澎湖傑出之士,其詩失傳,久訪未得。曩年陳瑾堂以余撰「詩乘」,乃錄百十五首郵示,而〔請〕急賑歌不載,則其所遺多矣。余閱「澎湖廳 志」,載「惕園遺詩」四卷、「遺文」一卷、「駢文」一卷,為蔡廷蘭撰。廷蘭問業周芸皋先生之門,淵源甚正。於文工駢體,於詩尤工古體,才力雄健,卓然自成 家數,海外詩人殆未有能勝之者。沒後遺集不傳。林卓人孝廉於其家購得詩文兩束,釐定詩集為四卷。又云,「海南雜著一兩卷亦廷蘭撰。廷蘭鄉試罷歸,遭風至越 南思義府,由陸旋閩,此書其旅中所作也。上卷分三篇,曰滄溟紀險、曰炎荒紀程、曰越南紀略,久已刻行,周芸皋為之序,「瀛寰志略」嘗稱引之。下卷皆途次倡 酬之詩,尚未刻,詩亦無由見也。按「澎湖廳志」雖載有「惕園遺詩」四卷,余尚未見,他日當再訪之。 周芸皋觀察凱字仲禮,江西富陽人,嘉慶十六年進士。道光十三年,以與泉永道調署臺灣兵備道。是役有撫恤六首答蔡生云: 『渺茲澎湖島,汪洋當巨浸。哀哉澎湖民,顛連遭歲祲。山勢若浮鷗,泛泛無庇蔭。其土多斥鹵,其宅少蔭■〈广外深内〉。討海以為食,刮井以為飲。 薯芋與雜糧,全憑雨漉滲。賈舶一不通,居民口為噤。去秋八九月,颱颶無乃甚。鼓浪成鹹雨,飛灑等毒鴆。草根亦枯爛,牛羊先病■〈舌今〉。風伯日怒號,波濤 若擊揕。欲漁不敢出,欲糴無由賃。東鄰與西舍,死殤相哭臨。縱有賢司牧,力薄難為任。馳書飛告急,呼天空啞喑。吁嗟渤海中,胡能同席衽』。 其二:『賴有賢司牧,勸民相賑貸。亟發義倉錢,戶口資零碎。碾米借營倉,平糶付闤闠。勞勞相慰藉,教民且忍耐。些許奚足恃,家家食海菜。海菜亦 可食,須煮薯與米。苟無薯與米,食之病且癠。肢體日浮腫,耳目日昏眯。漸與鬼為鄰,捄死恐莫遞。況自秋徂春,瓶罌罄如洗。賣兒無人收,賣女空泣涕。朝朝望 海天,伏地首九稽。海舟其速來,皇恩尚可徯』。 其三:『大府聞告急,飛章達天衢。檄令廈門道,就近攜所需。帑金出廳庫,薯絲購海隅。克朝渡溟渤,未敢緩須臾。東風偏作劇,漂泊月有餘。幸不塟 魚腹,居然到澎湖。臺陽鎮道府,早檄大令徐(鳳山知縣徐必觀)。沈(興隆巡檢沈長棻)、施(大武壟巡檢施模)二巡檢,先後臨災區。折桅與斷舵,傾覆尤堪 虞。分投稽戶籍,冒險忘捐軀。援照昔年例,火速開倉儲。監放選紳士,手不假隸胥。老弱戴皇仁,襁負來于于。余也心孔亟,思民口可糊。計爾丁多寡,計爾家有 無;計爾饔飧後,計爾刈獲初。務使沾實惠,普遍海之隅。愷澤實汪濊,臣工敢迂拘』。 其四:『蔡生澎湖秀,作歌以當哭。上言歲凶荒,下言民焭獨。防患思社倉,加賑乞萬斛。悲哉蔡生言,淋浪淚滿幅。讀書以致用,進生話款曲。澎湖蕞 爾區,賦稅無盈縮。地種、網、滬、繒,貢餉不及六(澎湖額徵地種、網、滬等餉,歲銀五百九十三兩有奇)。生齒日以繁,大化久沐浴。歲供不加增,官輸不如 續。今以廿載糧,充爾萬民福(此次撫卹用銀九千兩,抵澎湖十七八年之歲供)。賑卹有成規,但期免溝瀆。極、次分貧窮,豈能恣所欲。止緣阻海風,來遲心愧 恧。轉瞬麥秋至,高粱望成熟。歸告蚩蚩氓,安守無多瀆』。 其五:『卓哀蔣刺史(蔣懌葊鏞),判澎已十年。視民如孫曾,呼之即來前。心傷澎民苦,雙睫涕淚漣。死者賻以槥,病者醫以錢。廉俸無多入,心餘力 苦綿。爾民共見之,長官亦可憐。臺陽各大吏,聞報心憂煎。籌款撥拯濟,隔海日懸懸。使者自廈來,兩地相周旋。薯絲十萬石,計可爾命全。乃知社、義倉,良法 本前賢。苟無義倉錢,旦夕胡能延?當日勸輸將,吝者猶戔戔。今既解此意,樂歲共勉旃。行當白大府,設法謀所先。倉實議增貯,貢稅議暫蠲。一以抒民力,一以 扶民顛』。 其六:『天災降有由,由民心所致。休咎徵「洪範」,貞祥詳「禮記」。降吉與降,其理明且易。癘疾及干戈,災眚無二義。側聞瀕海民,見海舶失事: 拯物不拯人,乘危搶奪肆。呼號瞑不援,轉因以為利。上干天心和,降罰垂昭示。中豈無善良,罰遂及孥稚。從井或救人,嫂溺尚拯臂。爾民痛改悔,天心亦欣喜。 如或再遇之,慎勿萌故智。救人在所急,量才酬高誼。蒼蒼有明威,可一不可二,斯言共記取,切莫視兒戲。既感覆幬恩,思享昇平瑞』。 芸皋賑澎之時,著有「澎湖紀行」詩,余得寫本一卷,存於「臺灣叢書」。其內如澎湖雜詠、虎井沉城諸詩,皆可為澎史料。 「澎湖續編」:載『虎井嶼東南海中有沉城,周可數十丈,磚石色紅。每當秋水澄清,俯視波底,堅垣屹立,雉堞隱隱可數,但不知何時沉沒爾』。周芸 皋觀察有詩詠之曰:『泗州沒微桑,鄂州沒洞庭。滄桑幾變易,何況東海溟?虎井嶼前有沉城,風狂浪湧無影形。秋水澄澈波淵停,漁人下視見星星,女牆雉堞高伶 俜。約略紅木城大小,殷紅磚石苔蘚青。不知何年落海底,中有敗壁橫窗櫺。蔡生述之我則聽,不敢乘舟視,恐驚蛟龍醒。作歌聊向虎山銘』。 按史:隋大業六年,遣虎賁中郎將陳稜自義安浮海擊流求,至高華嶼,又東行二日至■〈句黽〉鼊嶼,又一日便至流求。夫琉求者,臺灣也。高華嶼則今 之花嶼,而■〈句黽〉鼊嶼為奎璧嶼,二者均在澎湖。虎井與將軍澳為鄰。將軍澳者,虎賁駐師之地也。是此沉城,或隋之軍壘,久而燄落,或遠在前代。他日苟至 其地,當求其物而考之,以明古跡。亦作史者之責也。 余讀香祖諸詩,皆不及〔請〕急振歌之佳,蓋〔請〕急振歌為救民之語,字字自肺腑出,而諸詩則多屬應酬,故僅選兩首,以其有繫臺灣文苑也。 題施見田同年詩冊云:『才華爛熳本天真,一卷琳琅入眼新。論古瀾翻三峽水,抽毫豔掃六朝人。江山歷盡襟懷壯,風雨來時筆墨親。此去金門看奏對,聖朝今日重詞臣』。按見田名瓊芳,臺邑人,通經學,素謹飭。春官歸後,不與外事,里黨稱之,惜余未見其詩。 壽黃春池廣文云:『海外通經舊有名,穎川治譜擅家聲。文章壽世千秋永,節烈匡時一郡傾。槐市昔曾留榘範,榆鄉今已遂澄清。且看大展經綸手,未許閒居老此生』。按春池名化鯉,亦臺邑人,曾官海澄教諭。父拔萃設引心文社,春池能繼其業,後為書院,士林重之。 龜山在蘭治之東六十里,疙立海濱,狀如龜。前以險要,汛兵守之。柯易堂通守培元有龜山歌一首。 歌曰:『千年老龜化為石,遍體綠毛眼深碧。蹣跚欲上蓬萊山,道逢巨鰲話仙跡。天風慘憺迷寒雲,水路蒼茫震霹靂。縮頸潛伏波之心,奔浪汨沒露其 脊。不計歲月皺莓苔,竟飽煙霞臥沙磧。細草如麟群鹿游,巨藤穿脅老猿獲。我家東魯有龜山,宣聖琴操何戚戚。西望金沙有龜山,邇英說書歎嘖嘖。此龜避地兼避 人,不為世人十朋錫。我行正值春風生,遙望空中新翠滴。曳尾泥中甘沉淪,昂頭天外去咫尺。更聞中央澄清潭,中有金鯉化梭擲。吁嗟龜兮龜兮如有靈,力捍洪濤 斬荊棘。買山有願終乘桴,此間支床學閉息』。 培元,山東歷城人,以舉人知甌寧縣。道光十五年,任噶瑪蘭廳通判,曾輯「志略」十四卷,未刊。調任廣東,途次遺失;余游北京,乃得其稿。 湯圍云:『華清第二湯,賜浴世所豔。海外有溫泉,波空浮瀲灩』。 其二云:『嘉樹蔭泉上,泉中水若沸。曲折山溪間,翻覽青草鬱』。 草嶺在宜蘭之北,與三貂嶺相接,為淡水入蘭之道。易堂有過草嶺詩云:『荒草沒人作風浪,我御天風絕頂上。風吹飛瀑衝石過,霧漫山前殢雲漲。老猿 攀枝窺行人,怪鳥啼煙弄新吭。千年老樹無能名,十丈懸崖陡相向。下瞰大海疑幽冥,仰視天光透微亮。安得化險為平夷,中外同歌王道蕩』。 易堂又有生熟番歌兩首,亟錄於此,以作掌故。 生番歌云:『風藤纏掛儡傀山,山前山後陰且寒。怪石叢菁巨龜臥,橫枝老榦修蛇蟠。呦鹿結群覓仙草,捷猿率侶尋甘泉。蕉葉為廬竹為壁,松皮作瓦棕 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鳥語攀雲巔。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頭顱漢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見見荒島,海島已荒荒人煙。五百男女自 配合,三萬甲子相迴環。不識不知如太古,以姒以續為葛天。何不招之隸戶籍,女則學織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飲食,此輩喜見盛衣冠。熙朝版輿軼千古,梯山航海暨 極邊。此亦窮黎無告者,聖人仁政懷與安』。 熟番歌云:『人畏生番如猛虎,人欺熟番賤如狗。強者畏之弱者欺,無乃人心太不古。熟番歸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爭。唐人爭去餓且死,翻悔不如從 前生。竊聞城中有父母,走向城中崩厥首。啁啾鳥語無人通,言不分明畫以手。訴未終,官若聾,竊視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杖具,杖畢垂頭聽官諭:「嗟爾番, 汝何言,爾與唐人吾子孫,讓耕讓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殺人漢人誘,熟番翻被唐人醜,為民父母者慮其後』。 柯椽,山東人,逸其字。道光間游臺,寓蘭城,有題小停雲館詩曰:『青雲招不來,白雲留不往。我欲賦停雲,雲停在何處』?按小停雲館在蘭署之東,有屋三椽,通判柯培元名之。 劉家謀字芑川,福建侯官人。咸豐間舉鄉薦,善詞賦,有「外丁卯橋居士初稿」行世。後任臺灣府學教諭,著「海音詩」一卷,引註翔實,足資志乘。吾鄉韋廷芳序而刊之,今漸失傳,余為存於「臺灣叢書」。茲錄數首,以概其餘。 『舊跡空餘大井頭,敗篷斷纜可曾留?滄桑變幻真彈指,徒步同登赤嵌摟(大井頭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處,今去海岸一里許。赤嵌城在安平鎮,自郡至鎮,舟行常患風濤,今則陸路可達矣;天險漸失,籌防者所宜知也)。 『故宮蕭瑟土花斑,海外當年轉徙艱。寶玦珊瑚無覓處,天人眉宇落民間』(寧靖王府在西定坊,今為天后宮。韋澤芬明經云:寧靖王像,十年前見諸重 慶寺某老婦家,婦陳姓,其祖曾為鄭氏將,故有此像。像戎裝獨立,儀容甚偉,上綴草書數行,筆墨飛舞,即當日絕命辭也。韓策庵孝廉之家有王手書杜詩一幀,而 天后宮北極殿兩匾皆王筆也)。 『魁斗山頭弔五妃,鄭娘芳塚是耶非?年年琅嶠清明節,無數東來白雁飛』(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鄭女墓俗呼小姐墓,鄭成功葬女處,在鳳山琅嶠山 麓。每歲清明節,烏山內飛出白雁數百群,直至墓前,悲鳴不已,夜宿蘭坡嶺,明日仍向烏山飛去。一年一度,俗謂鄭女魂所化,其然也歟)。 『一碗糊塗粥共嘗,地瓜土豆且充腸。萍飄幸到神仙府,始識人間有稻粱』(澎地不生五穀,唯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以海藻、魚蝦雜薯米為糜曰糊塗粥。草地人謂府城曰神仙府,蓋承天府之訛也)。 詔安謝聲鶴有送吳生往東寧之詩。吳生,不知何許人,似為有才未遇者。詩曰:『吳生手攜一囊書,步行別我九鯉湖。嗟哉吳生何好游,扁舟欲上紅毛 樓。君不聞廈門七更到澎口,天風噴潮如雷吼;幽靈秘怪爭呈奇,撐持銀屋滿江走。柁師到此亦改顏,陽侯弄舟如跳丸。側柁欹帆入鹿耳,舟人始得慶平安。吳生胡 為亦踏此,問之不答祗長歎。吳生吳生不須歎,世途何處不波瀾』! 林樹梅字瘦雲,泉之金門人。道光間,隨父宦澎。父廷福官水師游擊,每巡洋,挈之行,港■〈氵义〉夷險、沙汕縈紆,輒手自記錄。著「妙雲山人詩文鈔」數卷,而尤潛心文獻,曾得盧牧洲尚書遺書數種,攜歸以刊。去時有誌別詩四首云: 『澎山三十六,居處半漁寮。虎井風煙壯,龍宮暑氣消。雲生香鼎嶼,雷沸吼門潮。環海如明鏡,昇平頌聖朝』。 『昔我初登岸,維舟外塹孤。廚娘炊犢糞,蜑女鬻螺珠。竟日風沙舞,他鄉氣候殊。雖貧猶可羨,海底有珊瑚』。 『蜃霧喜初收,承歡聘壯游。烽煙諸島靜,詩思一帆秋。苛政皆除盡,瓜期未許留。家鄉斜照裏,一點是浯州』。 『蹤跡如蓬轉,風波又一經。地原多鬼市,人喜逐魚腥。古鏡磨肝贍,奇書瀹性靈。歸裝何所有,囊橐貯空青』。 按空青產澎湖海濱,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林鶴山先生占梅,字雪村,淡水人,居竹塹,擁資甚厚。以貢生加道銜。戴潮春之役,傾家紓難,力保北臺。及平,加布政使銜。手建潛園,尊酒論文, 座客常滿。著「潛園琴餘草」七卷,徐樹人中丞作序,沒後未刊。余從李濟臣借得,大都閒居游覽之作。為選數十首,存之「臺灣叢書」。 師蘊軒即事云:『羃地湘簾午夢成,罘■〈冖八思,上中下〉半掩靜無聲。茶煙繞榻人初睡,竹影當階鶴獨行。四壁琴書供博雅,一庭花木助詩情。世間難得惟清福,似此幽居勝百城』。 爽吟閣遠眺云:『欲開眼界豁襟期,高閣登來眺望宜。遠樹如膏新雨後,好山無數夕陽時。蒼茫暝色收晴靄,隱約煙痕報晚炊。長嘯一聲塵慮靜,扶欄小立又成詩』。 宿觀音山云:『秋色蒼茫黯遠岑,亂山匼匝白雲深。雁傳寒信月千里,鴉咽啼聲霜半林。遠浦帆檣煙隱隱,下方鐘鼓夜沉沉。幽香聞道生空谷,欲譜狩蘭一曲琴』。 偕戴山人宿棲雲巖云:『泠然聽罷戴逵琴,翹首寥空互嘯吟。一榻松風秋瑟瑟,半簾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靜清塵夢,碧澗泉幽證道心。相約明朝遊眺去,安排笻屐上層岑』。 按軒、閣均在潛園,觀音山在八里坌堡,棲雲巖在興直堡,皆淡北勝地。 林若村觀察汝梅,鶴山之弟也。負經濟才,好道書,遂習焚符拜斗之術。曾赴江西龍虎山,謁張真人。歸語鄉里曰:『五年之後,我臺當遭天狗之厄,惟 修德者可免。顧吾不及見,諸君勉之』。越乙未其言果驗,而若村已於甲午逝世。天狗者,日人所號惡神也,其時軍士所用煙草亦名天狗,奇矣!余游竹垣,竹人士 示其自題書幅四首,亦足以見若村之洒脫矣。詩曰: 『插架牙籤勝石渠,芸香百合辟蟫魚。一瓻擬就先生借,補讀生平未見書』。 『幾竿修竹一池連,滌盡塵襟品欲仙。曲水流觴傳癸丑,令人長億永和年』。 『濛濛雨意釀芳堤,秋色排空半已迷。尋勝且攜雙不借,澆愁更有古偏提』。 『三白長教見蠟前,豐登太史已書年。今朝雪意千山霽,絮壓峰尖上接天』。 潛園文酒之會,盛於一時,而林鶴山先生又主持風雅,出題徵詩,裒然成集。惜其沒後,稿多散佚。聞某年以花魂、花氣、花顏,花影為題,作者四十餘人,工力悉敵。唯秋雁臣司馬之作尚有存者。 花魂云:『花容一霎黯然收,憑弔芳魂到九幽。無影無形春寂寞,是空是色悵夷猶。佩環月下憐卿瘦,風雨深宵惹爾愁。賴有一枝香在手,眾香卻被此勾留』。 花氣云:『又惹探花仔細評,別於香外送將迎。春風拂拭人如醉,芳味氤氳蝶有情。襲我不禁行得得,投懷祗合喚卿卿。使君意氣原非俗,仙吏仙葩一樣清』。 花顏云:『十分顏色到花前,不是天然不算妍。豔冶迷他千里草,風流擬比六郎蓮。和來粉黛都成玉,奪到臙脂盡欲仙。寄語後庭誰得似,一時愁煞眾嬋娟』。 花影云:『分得春光千萬枝,珊瑚顧影美人知。亭臺高下和煙宿,籬落橫斜帶月移。幻境行將蜂蝶誤,名流銷盡色香時。年來頓悟繁華夢,重疊階前有所思』。 雁臣名曰覲,浙江山陰人,副貢生。咸豐十一年,再攝淡水海防同知。同治元年,聞戴潮春將起事,馳至大墩彈壓,遇害,祀昭忠祠。 彰化舊屬諸羅,雍正元年設縣,劃虎尾溪以北隸之。邑治初建,詩學未興。道光季年,高鴻飛以翰林知縣事,聘廖春波主講白沙書院,始以詩、古文辭課 士。鴻飛亦蒞講席,為言四始六義,及唐、宋、明、清詩體,彰人士競為吟詠,而陳肇興、曾惟精、蔡德芳、廖景瀛等尤傑出。肇興字伯康,邑治人,舉咸豐八年鄉 薦,設教里中,著「陶村詩集」四卷、「昢昢吟」一卷;前雖刊印,今已失傳,余存一部,編於「臺灣叢書」,以垂久遠。為錄數章於此。 登赤嵌城云:『崢嶸山勢接蒼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萬家登版籍,當年三度據英雄。雲生蜃氣連城白,日照龍鱗滿郭紅。極目中原天萬里,乘槎我欲借長風』。 五妃廟云:『玉帶歌成萬古愁,君王節義自千秋。可憐同死不同穴,芳草淒淒各一邱』。 寧靖王墓云:『卅年憔悴落蠻鄉,故國山河感慨長。留得數莖華髮在,九原歸去見高皇』。 戴潮春之役,用兵三年,南北俱擾;餘已考之檔案、參之野乘,載之「通史」。而山陬海澨,忠義之士,身死而名不彰者,不知其幾何人。近讀伯康之集,見有殉難三烈詩,足補吾書之闕,急為錄入。 其一,永春生員廖秉鈞,在林圯埔佐陳、林諸豪傑起義,軍敗被執,不屈而死。詩曰:『倉皇書記孰堪親,草澤今來劉道民。白首參軍方草檄,青衿報國竟捐身。十年落拓無知己,一死從容絕可人。引頸銜鬚猶罵賊,膠庠正氣未沉淪』。 其二,集集義首陳再裕,與余謀舉義,檄諸屯團鄉勇,同日樹幟,軍聲甚壯,兵敗被執,至斗六仰藥而死。妾吳氏、子六人暨姻戚丁勇同死者三十餘人, 得禍最酷。詩曰:『獨從境外建旌旄,格鬥連山血濺袍。張嵊一門都鬼錄,繆彤諸弟盡人豪。通夷助我軍猶壯,罵賊憐君氣不撓。何日歸元親舐舌,愁雲望斷斗門 高』。 其三,許厝藔農民陳耀山。余自逢亂,挈眷依耀山以居。及余謀義旗,武東西一帶,耀山鼓舞居多。後以蕭姓背約反噬,一家十四口俱陷賊中。耀山怒罵 不屈,賊以鐵爪爬其背。臨刑,妻子跪祭,猶飲酒三杯,了無怖色。詩曰:『草野何曾計立功,投鋤荷戟亦從戎。身經■〈艹俎〉醢心彌赤,死別妻孥淚不紅。兩載 亂雜憂患裏,一家縲紲戰爭中。傷心八口歸何日,鬼嘯狨啼恨未窮』。 羅山兩男子行,亦伯康之作。兩男子者,嘉義米戶林炳心、竹頭角莊民許益也。從林總戎領義民守斗六,營破,俱不屈死。沙連人談其事甚詳,為作此行 以表之。『黑雲壓營鼓聲死,軍中躍出兩男子。誓掃黃巾不顧身,椎牛大饗千義民。靴中尖刀腰間箭,裂眥決戰飛黃塵。可憐糧盡援復斷,裹瘡一呼死傷半。力盡關 山未解圍,軍無儋石多思叛。賊騎長驅斗六門,萬人散盡兩男存。反手被縛見賊主,脅之使跪仍雙蹲。一男戟手與賊語,生不滅賊死殺汝,雙眉倒豎目如炬。一男掀 髯與賊言,男兒七尺報君恩,今日之死泰山尊。觀者人人都贊美,賊亦因公頌不已,謂此等死無愧恥。不然斗六將帥多如雲,紛紛屈膝誰非死。一樣沙場白骨枯,似 此從容就義無倫比。嗚呼!從容就義無倫比,一節自堪千古矣』! 伯康有磺溪三高士詩。三高士事載「通史」,磺溪為彰化別名。 一、詩人洪壽春,同安人,有「集古串律詩」四卷,隱於糊紙,邑令楊公嘗贈詩,為之作序,則其品可知矣。詩曰:『磺溪有詩客,隱居於市闤。甘心執 賤役,不肯事長官。吟詩祗自適,不予俗人看。當年楊伯起,一顧空冀閒。下士得知己,列峰為名山。讀書識忠孝,萬卷胸中蟠。採花釀成蜜,百代供一餐。我昔幸 得之,琅琅誦百環。誓將付剞劂,用以表微寒。孰料霓裳曲,不許傳人間。神龍破壁飛,萬古去不還。至今思片羽,激烈摧心肝』。 二、畫工蔡推慶,失其里居。嘗風雨大作,走山崖間,會意煙景,畫遂入神。有大憲幕致千金,一語不合,拂衣竟去,其高如此。詩曰:『海外數畫筆, 蔡君推第一。如何斷三餐,不受千金值。脫屣視公卿,風塵謝物色。自非逢高人,不肯留真蹟。曾聞大風雨,山林晝昏黑。隻身赤荒崖,性命了不惜。乃知畫入神, 妙不關筆墨。大造具化工,從前取自得。邱壑羅心胸,雲水蕩魂魄。半顛半迂間,此意誰能測』? 三、隱者林先生,名字、里居均不傳。施家築八堡圳,累年不成,先生授以方略;功成,謝以千金不受,佃人建祠祀之。詩曰:『先生無名字,不知何許 人。折葦渡滄海,信腳自陽春。當時富民侯,延座列上賓。築堤興水利,指授如有神。功成不受賞,長揖辭金銀。問名嗒然笑,再問言津津。天地我父母,埏垓我鄉 鄰。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五柳非吾徒,角里非吾身。孤山梅花婿,乃我有服親』。 臺灣流寓之士,若藍鹿洲、陳少林之詩既載之矣。近代如謝琯樵、呂西村,皆有名藝苑。琯樵之畫、西村之書,鄉人士至今寶之,而詩皆少。琯樵名顈 蘇,號嬾雲,漳之詔安人;父聲鶴亦能詩。少負奇氣,工技擊,精書畫,尤善水墨蘭竹。壯年游臺灣,歷主巨室。嗣入彰化林剛愍戎幕,殉於漳州之役,士論壯之。 余得其題畫兩首,皆琯樵手書者。 畫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籬,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筆頭還有傲霜枝』。 畫竹云:『榕壇風月本雙清,十笏山齋構竹成。添寫篔簹千萬個,夜深同此聽秋聲』。 按榕壇在臺南海東書院,琯樵南游曾寓於此;今已荒廢,唯老榕一株尚存。 呂西村名世宜,字可合,又字不翁,泉之同安人,道光二年舉鄉薦。精金石,尤工分隸。受淡水富室林氏之聘,居板橋別墅垂二十年,著「愛吾廬文集」 三卷、「愛吾廬題跋」一卷、「古今文字通釋」七卷、「筆記」三卷,而詩未見。唯「溫陵詩紀」載其一首,迻錄於此,以覘梗概。題吳藟畦春江載酒圖云:『葡萄 美酒木蘭舟,乘興春江事勝游。人世風波多不管,且浮綠蟻且盟鷗』。 海甯查小白明經元鼎,咸豐初游幕臺灣,遂居竹塹。沒後詩多遺佚,新竹王石鵬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歲暮書懷云:『競爭得失笑雞蟲,溷跡東瀛歲又終。處世莫如窮耐久,澆愁除卻酒無功。英雄識字猶餘事,妻子號寒尚古風。天與豪情天不薄,休將頭腦學冬烘』。 『明月清風不值錢,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塵撲面袪千斛,老屋打頭寄一椽。自有嘯歌驚戶外,漫愁車馬冷門前。悠悠世事無憑準,屈子何須更問天』。 五十初度云:『於今五十猶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況是身家羈逆旅,恰逢王國用征師。遠遊豈憚重洋險,大廈難為一木支。草色緣階刪不盡,倀倀行又欲何之』? 道光之末,清政不飭,洪王起兵,奠都南京,建國太平,奄有諸夏之半。風潮震動,遠及臺灣,於是而有李石之變,於是而有林恭之變。李石,臺邑人, 以咸豐三年四月樹旗灣裏街,大書「興漢滅滿」。知縣高鴻飛聞警,率兵討,途次被害。而鳳山林恭亦入縣城,殺知縣王廷幹。小白聞之,以詩輓鴻飛云:『鳳凰池 上客,忽現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藎臣。生原慈似佛,死以殺成仁。夜半文星隕,書空一愴神』。 又輓廷幹云:『弭盜滋多盜,危乘倉卒間。細君同殉節,公子幸生還。任法懲元惡,祥刑殛庶頑。克威兼克愛,陰掃半屏山』。 按鳳飛字南卿,江蘇高郵人,以翰林仕閩。初宰彰化,調臺灣。廷幹山東安邱人,進士,曾知嘉義,後任鳳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來臺,主於潛園,著「東瀛紀事」,以紀戴潮春之役。余讀其書,饒有史法,而詩未睹;後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 竹塹人,名福,少育於林,故複姓。父病甚,刺血書表告天,願減己算以延父齡,病癒。越數年卒,福大慟,跋涉求塟地。事畢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廳志」載 之。次子萃,三子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闈早逝依慈父。慈父齒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藥總無靈,刲股調羹那得愈。 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膚髮親所遺。安得將身分疾痛,親急不救何用兒。抽刀斷指指血濕,染血書詞氣嗚唈。巫陽有召兒請行,露禱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鑑微誠, 勿藥俄教慶再生。從此春蔥與冬筍,好將甘旨代參苓。堂上白頭朝舞綵,燈前黃卷夜傳經。百年椿壽方長祝,一朝風樹悲喬木。無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蒼穹胡太酷? 病軀力疾覓佳城,歷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毀瘦於柴,更閱冰霜勞似轂。「瀧岡表」後更傷情,一慟吾親不再生。分付細君今苦汝,長尋阿父入幽冥。馬鬣封深疑有 路,杜鵑血盡更無聲。呼天少婦更堪憐,減算還求代所天。那識天哀孝子志,許隨定省到黃泉。由來至性感行路,孝行況能昌厥後。即今哲嗣述遺徽,嗚咽語終淚如 注。濡淚為詩告後人,雛鴉啼答楓林暮』。 晉江楊雪滄先生浚,寄籍侯官,鹹豐初舉人,官內閣中書。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陳培桂聘修「廳志」。著「冠悔堂詩文集」。澎湖弔古歌云:『河山半壁 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嶼邸苑開,蠣灘咫尺生風雨。憶昔千艘金廈來,七年監國胡為哉?將軍騎鯨去不返,空令賦手歌大哀。扁舟塊肉今已矣,大難孤注 稱天子。自古蛟龍失水愁,豈知燕雀處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蕭蕭柳竹誰招魂。丁字門前掛明月,忽聞澳樹啼饑猿。同時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斷碑立。玉魚寂寞 尚人間,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橫穿塚五百人,至今絕島爭嶙峋。桑田三淺無復道,付與漁郎來問津』。 雪滄來臺,主於竹塹鄭氏,集中有鄭稼田觀察獲紫芝於竹坑山作長歌贈之云:『牧龍忽忽四十載,一夢乃在崑崙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別有明月非人間。 主人示我以紅玉,祖州仿佛相登攀。豈真卯星方墜地,變幻能作茅君顏?當世文章不易露,天生異顈甯等閒。此即方壺佳麗地,其中龍虎仙所豢。芝田稅駕歌一曲, 吾令帝閽開九關。集英殿上華蓋轉,通德門前書帶環。慚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檢書中簡。三十六莖儻在手,不愁雙髩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寶藏巖云:『平疇萬頃繞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陽。不分名山有絲竹,儘收大塊作文章。息機羨汝聞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東海小,且攜拳石入詩囊』。按寶藏岩在拳山堡,俯臨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絕幽邃。 贈吳霽軒軍門云:『百丈樓船夜枕戈,將軍下瀨七鯤過。醇醪共飲思公瑾,薏苡何傷謗伏波。緩帶羨能文字樂,連床喜得弟兄多。京華冠蓋如相訊,為語南中有牧、頗』。按霽軒名光亮,廣東揭陽人,開山之役,建功頗多。 雪滄既修「淡水廳誌」,復作八景詩。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牽強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廳誌成,綜為全淡八景,各繫以詩』。 指峰凌霄云:『霄漢分明五指開,孤城南面送青來。諸峰羅列尊初祖,大海荒蒙闢俊才。關外已聞驅虎豹,雲中何事幻樓臺?橋門日夕看山色,天馬行空亦壯哉』。 香山觀海云:『茄苳西畔導雙旌,俯瞰滄波似掌平。村落幾家田畯宅,夕陽一棹估兒鉦。山荒草木秋聲借,風定魚龍晝睡成。誰上將軍籌海策,堠亭把酒話屯兵』。 雞嶼晴雪云:『三千銀界望嵯峨,如此災方奈冷何。天為重關消瘴癘,我從殘碣一摩挲。鑿坏安得山能語,漏網真愁水不波。曾說聞雞先見日,更無人借魯陽戈』。 鳳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岡,天外盤旋集鳳凰。何處赤城張火繖,此間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開秋獮,古木千章掛夕陽。料理詩情應更遠,且收餘綺入奚囊』。 滬口飛輪云:『頃刻花開十丈蓮,噓空歷歷眼中煙。戍臺日暮聞吹角,坌嶺雲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許更垂涎。海波如鏡吾能繪,一幅東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漲水鳴渠,黯淡溪流潑墨如。一炬犀光勞入照,百重蜃氣漫呵噓。風塵待浣三千牘,海國誰磨十萬書。解識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歎無魚』。 劍潭幻影云:『劍氣宵騰匹練明,荷蘭舊樹尚留名。重參色相誰非幻,莫說人情汝亦鳴。天上神光看北斗,塵中凡物笑豐城。化龍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關渡劃流云:『萬派千條束矢中,雙潮滾滾判西東。濁流本自臼科異,至味真難水性同。一櫂來時乘蟒甲,百年前事夢蛟宮。投鞭畫扇人何在,南紀長懷砥柱功』。 陸翰芬,山陰人,同治間來臺。余於「潛園琴餘草」得其題詞二首。詩曰:『何必爭追唐與宋,能言情性即詩人。十年泉石常懷國,千首詞章半億親。曉月殘風皆寄託,春花秋柳亦精神。卿雲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東瀛梅鶴繼西湖,好向孤山認故吾。海國幾人扶大雅,蠻鄉從此獲驪珠。虛心下問君師竹,盲目隨聲我濫竽。傳到洛陽應紙貴,騷壇處處識林逋』。 符兆綸字雪樵,江西某縣人,以孝廉出游閩中,著「卓峰詩草」。同治間,佐其鄉人興宜泉司馬幕,來遊臺灣。司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績無考。 惟畫甚高雅,尤善山水長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圖冊,雪樵為題絕句。今此冊雖不得見,而讀其詩猶想見藻繪之工。詩曰: 『詩情畫意有無間,如此煙波數往還。記得畫眉聲裏過,一船青載富春山』。 『白鷺低飛九里洲,梅花萬樹壓溪流。晚粧忽訝胭脂濕,一笛斜陽水上樓』。 『吹輭垂楊兩岸風,中流簫管酒燈紅。也知團扇誰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聲見說上瀧回,瀧水無風綠似苔。閒向桐江弄明月,釣竿高挂子陵臺』。 『舊遊回首意蒼涼,負爾花間陌上香。好著片帆重送我,風流蘇小訪錢塘』。 『荷花桂子入新圖,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風光占住小西湖』。 徐樹人中丞巡臺之時,既刊「瀛洲校士錄」,傳播藝林;又著「斯未信齋文集」,中多經世之言,而詩未睹。唯「治臺必告錄」載其七十述懷五首,係撫閩時所作;錄之於此,以志景行。詩曰: 『一官四十有餘年,游宦萍蹤半海邊。從政驅車仕東魯,效忠叱馭入西川。榛蕪皖、豫空蒿目,風月湖山暫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許賦歸田』? 『舳艫千里火輸飛,牙纛遙臨八陣威。臺、鳳煙氛銷赤嵌,漳、龍露布颭紅旂。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國計肥。戎馬風濤經歷慣,餘生贏得古來稀』。 『平定兼圻大將才(謂左帥),榮叨驥尾附雲臺。幾經磨盾參韜略,何幸遺書免劫灰。憂樂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熱中來。四朝歷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開』。 『報最曾無尺寸功,三年海上白頭翁。安瀾路達鯤身穩,柔遠情聯象譯通。孝悌壯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風(九月補行鄉試)。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壽期頤歲屢豐』。 『塵塵、梅麓小園亭(署東有塵塵軒、梅麗亭),旗、鼓(二山名)當門繞翠屏。退息未曾拋案牘,加餐無用餌參苓。學為稼圃占時雨,掃盡欃槍拜壽星。風鶴不驚刁斗靜,課兒依舊一燈青』。 丁述安觀察曰健有和徐樹人中丞述懷詩,亦載「治臺必告錄」。述安,安徽懷寧人,曾任淡水同知,調嘉義縣,後辦福建軍務。及戴潮春之變,南北俶擾,鎮、道俱沒,樹人奏簡為臺灣兵備道,與陸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詩曰: 『天河洗甲紀功年,崧嶽生申克靖邊。通籍鴻聲齊望岱,遷喬駿業快移川。七鯤舊屬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傳一脈,初心不負重書田』。 『錦帆開浪逐霞飛,紳庶爭迎頌德威。皖、豫疊經匡節鉞,杭湖猶思駐旌旂。民生多賴同甘苦,家計何心論瘠肥。感格真誠天眷久,近來福壽似公稀』。 『迂拙原非軍旅才,銜恩扶病又登臺。機宜赤嵌曾親授,報稱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鐃五月捷音來。近聞全海臻安定,嶺上梅花祝嘏開』。 『大業喧傳數省功,關心教育重文翁。揮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時九月通。桃李陰多依北極,芙蓉生不怨東風。海濱向化同鄒魯,逢吉康強食報豐』。 『襟懷瀟洒坐高亭,遠近峰嵐展畫屏。雲谷無心爭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歡桂子歌濃露,養志蘭陔樂壽星。中外尊崇歸潞國,聖朝未許隱山青』。 彰化林剛愍公文察,克敵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載「通史」。 近讀晉江陳鐵香太史「藤花吟館詩集」,有瑞香亭之詩,紀其事也。 詩曰:『黑雲亙天殺氣惡,封狼夜指將星落。將軍曉戰瑞香亭,戈矛無光日色薄。其時獷騎來紛紛,亭前亭後多如雲。寡不敵眾圍驟合,抵死誓欲張吾 軍。裹瘡出陣戰轉急,血痕如潮衫袖濕。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憐一騎衝鋒入。南八死爾作男兒,肯向孽虜低鬚眉!砍頭陷胸不回顧,馬革欲裹嗟無屍。吁嗟乎!萬松 關,虎子山,當時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來亭中燐飛速,新鬼呼冤相對哭。精忠之骨死猶生,傷哉鳥鳶不忍喙』。 鐵香名槃仁,字戟門,同治十三年進土,授編修,歷任清源、玉屏各書院山長。 鐵香有送黃益齋廣文之官宜蘭二章。益齋名謙光,泉之晉江人,光緒初任宜蘭縣學教諭。詩曰: 『莫笑青氈一席寒,春風橫海足遊觀。詩從儋耳窺和仲,帽盍遼陽著幼安。苜蓿盤深添石芋,檳榔贄到雜生蠻。三貂嶺上停車計,誰信鄭虔獨冷官』? 『十二更餘歇櫂時,防邊壁壘尚旌旗。銷兵苦費廟堂算,敷教終煩弟子師。戰地鶯花游子夢,叢菁風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門牆桃李枝』。 按西螺屬雲林、麻兜屬嘉義,柑柚皆所出佳果,馳名海內。 宜蘭李泰階先生逢時,同治間舉人,素好吟詠,有詩一卷,計古近體百四十首;沒後遺失。余從蘭人士抄得十數首,為載一二,以存其人。 東海云:『三港西來一派通(「廳誌」:烏石、加禮、過嶺為廳轄三港),氣凌蒼莽欲翻空。潮聲怒石鞭皆下,水勢浮天轉自東。蜃市晴雲連海碧,龜山曉日浴波紅(「龜山朝日」為廳誌八景之一)。靈源直與京都接,此去長乘萬里風』。 泖鼻云:『海上橫拖泖鼻長,下臨無際氣汪洋。魚龍任縱潮伸縮,舟楫無虞石隱藏。噴薄風雲營慘澹,吹噓日月煥光芒。東瀛別有饒名勝,鹿耳鯤身水一方』。 三貂云:『尋詩不覺到三貂,海外看山興更遙。一嶺橫飛嚴鎖鑰,三峰并出插雲霄。林穿古道紆征騎,徑入深叢嗓噪蜩。此去嶺頭天尺五,好隨羊角上扶搖』。 按泖鼻在宜蘭東北,形如象鼻,橫拖海上,長數十丈。三貂嶺為淡、蘭交界之山。臺灣無雪,唯「府誌」有「雞籠積雪」之景。然百數十年來,榛莽日開,氣候漸暖,歲已少見。泰階集中有三貂嶺遇雪一詩,亦不易得之景也。 詩曰:『朔風吹雨凍征衣,強附青蘿上翠微。詩思每從驢背得,雪花爭踏馬蹄歸。千山落葉空啼鳥,萬壑流泉掛夕暉。日暮天空長寂寞,小橋沽酒醉雲扉』。 臺北劍潭之濱,有太古巢,為陳迂谷孝廉讀書處。孝廉名維英,淡水大隆同莊人,舉咸豐九年鄉薦。著「偷閒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雲為我鎖柴扉,俗客不來苔自肥。露煮春茶將葉掃,風吹詩草並花飛』。 『隔一重江佛國開,劍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問,故遣鐘聲渡水來』。 『晴朝月夜最開懷,風雨來時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諧』。 『絕好江山不染塵,詩書點綴倍精神。山靈應共山僧語,多謝騷人為寫真』。 劍潭在臺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劍於潭邊大樹,久而樹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劍潭中,風雨晦明,時騰劍氣。二說皆未足信。荷人插劍,事近荒唐。延平亦未 至臺北。唯其山水絕佳,且邇市廛,故多游詠。而區覺生觀察之作,和者尤多。覺生名天民,廣東香山人,咸豐十年始設海關,奉命來臺,與鎮、道會商辦理。游劍 潭云:『一劍躍波去,寶光時上騰。雄心懷壯士,瘦影渡遊僧。龍化津無跡,螺旋水有稜。還看射牛斗,印月見秋澄』。 白少溪良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飛騰。遺跡尋荒寺,禪心證野僧。藏形辭玉匣,餘氣露圭稜。明月空潭夜,寒光徹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誰擲劍,終古化龍騰。長憶凌霄客,而無咒缽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稜。空際盤旋舞,秋波外分澄』。 陳迂谷維英云:『無數生靈濟,蛟龍未許騰。潭心空印佛,山頂禿如僧。寺僻雲長鎖,碑荒石不稜。俗腸何日洗,洗法問圖澄』。 張半崖書紳云:『自有名詩鎮,潛蛟未敢騰。山青頭似佛,月白影隨僧。頑石偏通竅,恬波不起稜。斯遊非劍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黃鑑澄之妻何氏自盡,里黨悲傷,爭傳其事。楊雪滄為之立傳曰:『何氏,廩膳生黃如許妻,竹塹人。夫病篤,醫者僉云不起,何氏侍藥 備苦。聞星士有相剋之語,告其姑曰:『死無子,宗祀斬矣!願以身代』。遂仰藥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廳誌」。里人鄭超俊為之徵詩,作者頗多。 淡水陳霞林詩曰:『誤信刑夫測子平,從容就義出愚誠。可憐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鴆毒自甘心自苦,鴛儔為重命為輕。世間多少鬚眉輩,奇氣誰堪日月爭』。霞林字洞漁,咸豐五年舉人,官內閣中書。 余撰「詩乘」,搜羅頗廣,而宜蘭作者絕少。後得李靜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讀,聊慰素心。靜齋名望洋,縣治人,咸豐九年舉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肅渭源知縣,歷任至河州知州。萬里遠游,捧繳而往,一官零落,把卷歸來,詩雖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極目天涯萬里餘,誰教塞雁為傳書。鄉心日逐河流遠,宦跡時隨柳影疏。瓦鵲有情應語汝,野花雖豔轉愁余。鵷班散後閒無事,靜坐窗前憶故居』。 初秋有感云:『託跡甘城兩度秋,朔風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無青眼,且戴棉冠待白頭。冷迫江楓紅欲墜,寒侵塞草綠難留。長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黃河水一溝』。 閱邸抄知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書斷幾年,天南又報起烽煙。彼蒼偏抑英雄志,吾道難期遇合緣。北斗七星光漸動,東瀛一島勢孤懸。自來中外皆遵約,何意西人啟釁先』。 寄吾廬云:『解組歸來倏歲餘,宜蘭城北寄吾廬。時邀明月為知己,幸有清風不棄余。朋輩喜逢今日面,閒中補讀少年書。茫茫世局誰能識,人事滄桑迭乘除』。 三貂嶺為淡、蘭交界之處,地極險阻。同治六年冬,總兵劉明鐙北巡至此,刻詩石上。詩曰:『雙旌遙向淡、蘭來,此日登臨眼界開。大小雞籠明積雪,高低雉堞挾奔雷。寒雲十里迷蒼隴,夾道千章蔭古槐。海上鯨鯢今息浪,勤修武備拔英才』。又有草書「虎」字石刻在草嶺。 晉江蔡醒甫茂才德輝,同治間來臺,寄籍彰化;及門多秀士。卒塟八卦山。著「龍江詩話」八卷,已刊;詠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吳立軒明經抄示遺詩如下。 臺陽懷古云:『東南半壁擁波濤,保障閩疆氣象豪。虎旅千艘開赤嵌,牛皮一席捲紅毛。延平繼世勳名遠,靖海勞師戰績高。瀛島年來增郡縣,免他荒藪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猶浮海,天涯莫問天。光陰消歲月,身世渺雲煙。有筆題神境,無琴操水仙。閒鷗樂忘反,浪跡亦徒然』。 八卦山云:『曉登八卦山,歸來讀「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歷歷』。 又有贈瑞桃齋主人五言古詩一篇,主人則立軒也。余以其體弱不載。 醒甫有謁延平王廟七律四首,載於「龍江詩話」。余讀其詩,激昂起舞,誠足與何敬臣大令之七絕共傳不朽。詩曰: 『沙汕紛紛列舳艫,當年海上拓雄圖。鯨魚入夢生何異,龍種偕來類不孤。人似武鄉籌北伐,地同洛邑建東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絕島偏安亦丈夫』。 『紅旗赤幟樹高城,弱冠將軍獨請纓。寵賚有加天賜姓,徵收無處海屯兵。都緣耿耿心長在,豈為區區髮數莖?忠孝由來難兩盡,郵書往返不勝情』。 『森嚴刁斗擁熊羆,賞罰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勝代,敢將兩島抗全師。圖開赤嵌形堪踞,業復朱家勢莫支。智力難爭天命在,多君風調儼鬚眉』。 『才猶剛決節尤堅,和議連番總不然。百計籌謀惟報國,一時流寓況名賢。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軀不永年!史冊流芳終有分,漫將遺恨播詩篇』。 吳芸閣孝廉子光,廣東嘉應人,寄籍淡水。著「一肚皮集」,門人呂賡颺刊之,附「小草拾遺」一卷。寄題延平王廟云:『曾讀豐碑渤海東,開疆猶仰大王風。閤門骨肉杯羹裏,千里江山錦繡中。明代興亡歸劫數,史家成敗論英雄。似聞鹿耳鯤身畔,嗚咽潮聲早晚同』。 陳茂才尹,嘉應人,自號覺覺子。少孤貧,好讀書。弱冠游琉球,為國王司訓蒙。已而渡臺,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於詩,多傑句,遠近傳 誦。總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詩奇之,造門請見。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著。距所居半里,擇一地封土為墳,將詩貯甕中瘞之,立碣其上,自 書陳尹先生騷壇。復題一聯曰:『閱歷塵寰數十載,埋藏詩草兩千篇』。其倔強如此。吳芸閣孝廉為作「覺覺子傳」,載「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廣東揭陽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觀察見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詩數首。無題云:『絲竹何妨託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橋因通過方題柱,花為親探便入林。文字有靈能赤綠,詩書無劫可浮沉。春風解釋虞翻恨,始信名山醞釀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東勢角莊人,曾肄業於吳芸閣。沒後,其友呂汝玉茂才為刻「肖巖草堂詩鈔」,僅二十餘首,皆近體,詩亦平淡。為錄數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飃蓬笑此身,情深月夕與花辰。天心數點參禪奧,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撐雲驚睡犬,鳥聲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陣東風起,灑落荷珠瀉白銀』。 上筱雲山莊呂大汝玉四首之一云:『雙扉啟處一橋通,細聽書聲送晚風。始信青山稱謝宅,何疑綠野說裴公。門前貯水當窗白,雨後拈花插架紅。安得餘閒來唱和,相隨鸞鳳集高桐』。 ●臺灣詩乘卷五 臺灣連橫撰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肅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肅自撰一聯懸於殿上。文曰:『開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運,缺憾還諸天地,是創格完人』。此外佳聯尚多,題詠亦夥。余記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謁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誦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為國竟忘身。大星遽隕年難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錚錚骨氣壓群雄,傳砲羊山鬥老龍。宿志未償嗟毀墓,至今人說海澄公』。 『三百年來養士優,陸沈薊北感神州。傳家忠孝原無恨,生子還須勝仲謀』。 『投戈舊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傾。兩島甲兵逾十萬,固應雄略勝田橫』。 『開闢鴻濛望中興,海波士氣共奔騰。揮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猶存明未亡,滇池、閩嶠已滄桑。傷心無限孤臣淚,哭罷唐王又桂王』。 『馳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敗論英雄。千秋廟貌神如在,遺憾朝朝起朔風』。 『鹿耳鯤身舊戰場,霸圖曾此感興亡。延平偉業今何在,賸有寒潮送夕陽』。 敬臣名如謹,廣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緒十三年任恆春知縣。 光緒紀元,開山議起。沈文肅公奏請福建巡撫春、冬駐臺,夏、秋駐省,以資節制。是年五月,王補帆中丞蒞臺經畫。政務之暇,作「臺灣雜詠」三十二 首、「續詠」十二首。時何竟山司馬奉檄從幕,馬子翊廣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晉江龔詠樵太史顯曾序之。閱今五十年,流傳已少,誠可寶也。中丞名 凱泰,江蘇寶應人,十月薨於任,謚文勤。茲錄數首,以入「詩乘」。 『無雨無風浪打山,支離奇境現瀛寰。秋風一別錢江後,又為觀濤到此間』。 『綠陰深處偶停驂,水利猶聞故老談。無數稻花香滿岸,好風吹過鳳山南』。 『炊煙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巖雲氣遮。懷、葛山中無歲月,一年又見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黃沙賸幾堆。猶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沒蒿萊』(道光間,農人掘土得圭,法華寺僧奇成以穀易之,滌去塵埃,見「朱術桂」三字,知為王物。近已飭藏祠中)。 『精忠直貫七鯤身,跋浪騎鯨若有神。兩面是山四面海,特開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廟落成,余題楹聯云:『忠節感蒼穹,大海忽將孤島現;經綸關運會,全山留與後人開』)。 按寧靖王圭現歸臺南三郊保管,余有記存集中,實無「朱術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豈傳聞之誤耶? 馬子翊廣文清樞,福建侯官人,以舉人任臺灣府學教諭,和作三十首,題曰「臺陽雜興」;為錄八首。 『山勢龍盤起木岡,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紅水,萬派橫流湧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讖,金埋巖谷詎猶藏。如何士卒開山路,辛苦難逢三保薑』。 『溪洞生煙十八重,亂山蒼翠簇芙蓉。誰能望氣探銀穴,便欲乘雲上玉峰。五夜寒潮鳴戰鼓,二更殘日吐邊烽。風中挾火麒麟颶,奇事還聞鬪鬥龍』。 『巖穴曾棲宋客星,勝朝事勢等零丁。騎鯨人去天難問,夢蝶園荒酒易醒。滿樹花開三友白,孤墳草為五妃青。哀蟬似訴王孫恨,暮雨蕭蕭不忍聽』。 『方言曾亦說臺員,古塔嵯峨拂五雲。斑竹至今悲烈婦,甘棠自昔愛參軍。野牛馴後犁春雨,蔣鵲飛來噪夕曛。閒卻朱提無用處,洋錢買得達戈紋』。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斷春。倒掛山禽如鳳小,寄居沙蟹與螺親。敦厖未改鴻荒俗,丁壯扶犁婦負薪』。 『長街花鼓鬧春宵,獨坐荒齋意寂寥。狷介誰如高士菊,芳鮮共愛美人蕉。侵簾樹影斜隨月,繞榻濤聲冷帶潮。料得明朝天氣好,竹溪應赴阮公招』。 『仙桃高對佛桑紅,花信難憑廿四風。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積雪望雞籠。御冬蓄旨醃番蒜,占歲豐穰驗刺桐。生性渾渾偏嗜飲,竹筒釀酒學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煙,白沙青嶂水沙連。編茅繞嶼千椽屋,架竹浮湖萬頃田。喚渡津頭劃蟒甲,賣鹽市上用螺錢。行人莫憚藤橋險,別是瀛堧一洞天』。 按諸詩所引,多載臺灣各誌,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馬澂,浙江山陰人,宦游福建。是役隨補帆中丞來臺,掌記室。和作二十四首,題曰「臺陽雜詠」;為錄十首: 『海外東南片土開,萬山羅列水環回。鯤身讓地倭謀拙,鹿耳乘潮鄭業恢。二百年來歸版籍,一千里路闢蒿萊。重臣更廓鴻圖計,郡縣新增出聖裁』。 『閒將軼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島自存田廣叔,圍棋早讓李文皇。羽山不盡黃能痛,軹道終看赤幟揚。「忠節」於今褒兩字,千秋廟祀享蒸嘗』。 『仗節東來慨一元,全歸地下復何言。數莖草長忠臣髮,五出梅開烈女魂。猶有介圭留古寺,更無玉帶鎮山門。荒祠竹滬人誰問,杜宇聲淒月夜昏』。 『南旂北滬盡繁華,滄海桑田信不差。萬疊銀山翻急湧,一條鐵線鎖長沙。暗礁林立排龍骨,支港參差列犬牙。為問昔年天險處,盪纓無復舊丫義』? 『海面遙看挽髻螺,兩三孤嶼似星羅。蓬壺未許來徐福,瀛嶠何緣到鄭和。斜日荒城紅薯大,曉風山社綠椰多。更看香火因緣結,自奉觀音擬普陀』。 『莫道卑南地勢偏,膏腴應並水沙連。別論戈甲開荒土,廣合丹丸辟瘴煙。置驛漸通邊徼路,移官更授撫民權。會看齊奏平蠻曲,再闢山中萬頃田』。 『太息邊防疫癘多,將軍零落隕巖阿。題詩我自哀嚴武,曳足人爭慨伏波。碧血青燐獅社月,黃沙白骨鳳山坡。玉關生慶班超入,夜渡軍聲雜鸛鵝』。 『大府巡邊擁節旄,雞籠山外泊飛艘。兵徵兩路馳書急,嶺越三朝接漢高。龍虎應符馳砲艇,鯨鯢望氣息波濤。渡瀘五月來諸葛,風雨遄征到不毛』。 『為探煤穴入林深,買到鋼鑽已萬金。鑿井真教施鬼斧,醫貧爭幸得神鍼。經營欲啟千年利,窺伺能防萬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計待搜尋』。 『溫和卻好養花天,迎歲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優缽小,燒空紅遍佛桑然。春風鷹爪飃香遠,秋雨燕支著色鮮。又有午時梅一種,朝朝開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著「閩海紀要」,謂鄭延平晉封潮王,為他書所不載。琳字元斌,康熙時人,聞見較近,或有所據。惟是書久無刻本,余得其稿,已為刊行。此詩六、七、八、九等首皆繫時事,則開山、討番、練兵、采礦,為臺灣之要務也。 蕭山王□□中丞紹蘭,光緒二年任福建巡撫,有丙子巡臺初抵澎湖云:『乍經滄海到澎陽,島嶼青青水一方。奉使東瀛持虎節,安流南紀靖龍堂。天生絕險山河固,運際文明日月光。努力諸君勞鎮撫,輶軒載筆頌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緒七年任福建巡撫,巡視臺灣。臺有大甲溪,險控南北,源自內山,奔流而西,以達於海。夏秋之間,水急難渡。而臺北方事建設, 襄勤乃勸紳民捐資二十萬兩,以造鐵橋。既成,為詩以紀之。詩曰:『甲溪如海闊茫茫,病涉民間廑是傷。昔日帝封今有奠,狂瀾自此慶安詳』。 法越之役,沿海戒嚴,詔起直隸陸路提督劉銘傳督師臺灣。及平,任巡撫,多所建設:事載「臺灣通史」。銘傳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楊之役,以功封 男爵。著「大潛山房詩集」一卷,大都少年從軍之作。記其遣懷一聯云:『名士無妨茅屋小,英雄總是布衣多』。及撫臺時,竟少吟詠。唯新竹友人誦其游古奇峰垂 釣寒溪云:『山泉脈脈透寒溪,溪上垂楊拂水低。釣罷秋光閒覓句,竹竿輕放斷橋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門外,壯肅以撫番故,出入內山,曾至大嵙崁蓮座寺,見 其山水奇秀,迥絕塵寰,流連竟日,手書一聯曰:『一品名山,萬年福地』,今尚存。 劉壯肅公駐臺之時,開山撫番,漸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統領劉朝祐率兵四百自宜蘭小坡坑入山,至凍死人坑,為南澳番老狗社所襲,力戰免。翌年,壯 肅議討,調福建兵艦,以同安水師副將傅德高為先鋒,艤舟蘇澳,大軍繼之。游擊王冠英率鎮海前營自小南渙上陸,以拊老狗社之背。壯肅自督全軍駐蘇澳。番懼而 竄,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兩月,頗為瘴毒所苦,乃班師,以鎮海前營戍之。時有張雲錦者,賦蘇澳從軍詩七首,以紀其事。詩曰: 『海濱尋廢壘,幕府駐征轅。徵將趨風至,分營偃月屯。冑披生蟣蝨,笳動嘯狙猿。此地猶愁絕,前驅那可言』。 『無路荒山峻,參天古木高。修蛇臨澗躍,怪鳥繞營號。瘴毒蒸豐草,炊煙熱濕蒿。不須言戰事,士氣已蕭騷』。 『死邊為烈士,搏兔乃戕獅。末將能相殉,忠魂可併祠(偏將軍傅公德高獨當前敵,飛鏢中目,暈絕在地;部將某躍而進,且戰且負公歸。後無策應,遂併殲焉)。捐軀難瞑目,里革尚存屍(劉君朝帶昔戕於番,忠骸無著)。後勁多觀望,陰風撼大旗』。 『古無人跡到,艱苦趣軍行。深入多疑伏,前驅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帥休兵。慎選防關將,何勞戰鼓聲』。 『樓船窮海泊,喚渡易輕舟。浪湧如奔馬,波回似沒鷗。雨風交灑落,性命聽沉浮。已濟看來處,驚人浩浩流』。 按雲錦字綺年,安徽合肥人,著「順所然齋詩集」。 臺灣建省之時,析疆增吏,大啟利源。光緒十二年,劉省三中丞奏設撫墾大臣,以在籍太僕寺正卿林維源為幫辦,駐大嵙崁。維源字時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陳石遺孝廉掌記室。石遺名衍,舉鄉薦,工詩,著「石遺詩集」行世。有「游臺詩」一卷。 曉自大嵙崁行達加九岸大營三首云:『言從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時甫京卿)曰開戒,兵衛資蔽捍。初逢野番來,裸裎髮披散。腰間皆佩牛,玃 顧目殊關,頷之俾馴擾,亦自啟笑粲。路轉竹角頭,昏黑榛莽亂。叢叢羆可隱,敢以伏戎玩。當關一失險,枯朽盡為難。蠢爾鳥獸群,亦有教猱歎』。 其二:『崩崖臨絕澗,十丈山路斷。伐木僕其上,兩澗遂中貫。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樹樹十圍幹。天日能蔽虧,瘴霧下浸灌。想從洪荒來,闢此幾昏旦。土鬆不成級,土滑步欲灘。輿夫舁空輿,數步息喘汗。起落已萬丈,問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營門,短衣不至骭。長揖未云已,軍饎已羅案。書生能健步,顧語一笑粲。諒知得渠魁,已誓不復叛。貰其一釁鼓,觳觫弗敢竄(生番馬 來詩昧曾一日殺腦丁十九人,劉撫軍赦之)。一朝殺十人,厥狀殊不悍。攻心乃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來,就撫歡未散。書生亦何知,惟有默讚歎。慚非甲冑 士,空爾弄柔翰』。 曉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羈寓,經秋復歷冬。海壖風雨多,眺望悽無悰。比來掩戶居,樹木四童童。晨興步郊原,不知春已濃。但覺爽氣多,東南蔚諸峰。炎島異氣候,草木長蔥蘢。如何青陽序,始此綠濛濛。於焉遂延佇,勝賞會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輸金,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魯陽生輯「普天忠憤集」,欲以振興民氣。內附詩詞,有前海疆四首、後海疆六首,不載作者。而後海疆則法人之役也,為錄二首,以實「詩乘」。 戰基隆云(劉銘傳奉命督辦臺灣,當棄基隆時,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純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萬,大帥開幃幄。驀夜曳兵行,鐵城突确犖。可憐小吏愚,哭民雙目瞀』。 戰澎湖云(周協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漁魚以生。番戎豈好利,要為城下盟。倒海難湔恨,將軍竟立名。龐涓何足恤,祗為恤編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緒十二年,宦游臺灣。著「宜秋館詩詞」二卷,頗多在臺之作。 言遊臺北留別同人云:『萬里長風事壯遊,天涯何處覓封侯。地經吳越群山盡,人到滄溟百感休。共道鉅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暫依劉。雪泥那復東西計,不獨辭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時客宜蘭縣署)云:『縛褲長征歲序移,三貂嶺外客心馳。元龍豪氣三千丈,張翰思鄉十二時,椒酒黃雞供異地,蠻雲瘴雨阻歸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悵香山歲盡時』。 上劉省三爵帥云:『婦孺皆能識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傳千古,革面交傳震八紘。黑白力為持大局,東南從此有長城。蘭風竹雨含濡遍,鑿齒雕題盡向誠』。 『盜弄潢池可若何,羲輪曾返魯陽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壘春深白骨多。四海蒼生皆衽席,一軍赤幟斬蛟鼉。至今薄海安耕鑿,柱石勳名已遍歌』。 『滄海無波聖運昌,跳梁何事逞鴟張?雄心持節籌閩嶠,壯志紆謨奠海邦。無奈形情同鬼蜮,況當兵甲是倉皇。民心國體深維繫,談笑從容靖佛郎』。 『泛海曾從赤嵌來,得瞻鼎力擴全臺。火車路遠風輪疾,銀電光分夜市開。駿業豈惟酬素志,雞林久已播詩才。鯫生得仰龍門度,獻策深慚屬菲材』。 振唐詩中有臺灣竹枝數首,並錄於下: 『冬殘草尚綠成圍,廣漠風中試袷衣。笑客莫驚春太早,秧針田內正初肥』。 『四時景物總芳菲,夾岸人家隱翠微。頳色風帆青布襪,檳榔雨裏掉船歸』。 『斑鳩聲裏叫春晴,綠水如環抱畫城。閒步夕陽村上路,家家疊鼓賽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婦山花插滿頭。日日江邊嬉水罷,一生不識別離愁』。 黃逢昶字曉墀,湖南湘陰人,光緒初宦游臺北,著「臺灣雜記」一卷,內有竹枝百首,其所引註,事多失實。蓋以宦游之人,偶聞異事,喜而記之,遂以為奇;然亦可供談瀛之資也,為載一二: 『海天鰲柱峙中流,千里臺疆水上浮。雪浪雲濤環四面,我來疑即是瀛洲』(臺灣又名東瀛,四面濱海,中間層巒疊嶂,蒼翠挺生,真巨島也)。 『驅車走馬白雲灣,遊遍銀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愛寶,教人莫掛杖頭還』(臺中有玉山、銀山,周回十餘里)。 『桃花三月澆花隄,倏忽秋風檞葉低。日暮滿舟何處泊,下雙溪接上雙溪』(臺北有上下雙溪,水雲環抱,漁舟來往)。 『采花莫道菊花殘,朵朵瓊英足夕餐。忽訝片舟浮一葉,仙人又到秀孤鸞』(宜蘭縣有秀孤鸞,山多菊花。海中一嶼皆仙居,每歲冬初遣一童子駕舟采之)。 『海內何如此地溫,恆春樹茂自成村。輕衫不怯秋風冷,終歲曾無雪到門』(恆春縣)。 『山環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盪舟。打得鹿來歸去好,歌喧絕頂月當頭』(鹿港為熟番打鹿之區)。 按秀孤鸞菊花載於「彰化縣誌」「叢談」,而鹿港打鹿係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為巨鎮。詩人不知歷史,大概如是。 羅穀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進士宰閩中。光緒十四年,調署臺南府篆,未幾卒於任。其門人閩縣林仲良茂才有賡輯其遺稿,乞唐維卿觀察刪定,計 存古近體詩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園詩鈔」。翌年,刻於福州。其詩出入唐、宋諸賢,而古體尤渾厚醇正,一洗空疏囂張之氣。惜少在臺之作,唯有一二可入 「詩乘」。 送史香九之臺陽云:『短布單衣一劍雄,片帆春渡鹿門東。穹廬氈帳腥雲黑,曉日蠻花驛路紅。世態雨雲成底事,壯懷鞭鐙欲論功。才人新草籌邊檄,定有元戎拜下風』。 寄懷呂幼漁參軍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錦筵笙管促征橈。事如曉夢無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滄海屯田佐充國(幼漁時襄臺北清賦事),山城禪悅冷參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鴛雛飛散黃鸝晚,萬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齡,幼漁名兆璜。 穀臣有追憶詞四律,用漁洋「秋柳」韻。遙情逸致,旖旎風流,足與阮亭抗手;錄之於後: 『飃泊東風黯醉魂,才人新怨賦長門。花移別館鶯無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楊柳渡,扁舟何處苧羅村?梨雲庭院深如海,淒絕蕭郎莫更論』。 『芙蕖散亂不禁霜,菱葉荷花空滿塘。舊譜怕翻金縷曲,贈衣猶壓綵羅箱。癡心私誓酬妃子,稱意行雲負楚王。重過海棠花下路,深情還問碧雞坊』。 『落絮游絲惹舞衣,回頭萬恨事全非。琴彈怨調絃聲澀,鶯喚殘春花影稀。千點黃金和淚鑄,幾年碧海變塵飛。人間多少閒牛女,銀漢迢迢一例違』。 『銅駝清淚共君憐,綺歲風懷漸化煙。犀角有靈心的的,繭絲無緒意綿綿。口脂香戀如花夢,髀肉心傷似水年。哀樂紛紜須懺悔,閒愁拋付白鷗邊』。 史香九,江西某縣人,光緒間游幕臺灣,羅穀臣大令有詩送之,已載於前;余得其手書臺南竹枝詞六首,為錄於此。 詩曰:『鹿耳真天險,波濤無日無。春殘風信轉,沙湧更何如』。 其二:『布穀催耕早,嘉禾熟麥秋。入冬仍秀實,一歲兩豐收』。 其三:『城西歌舞場,當門皆豔妝。何因衿黑齒,鎮日嚼檳榔』。 其四:『城啟牛車入,歸時趁晚霞。祗防逢狹路,爭道互喧嘩』。 其五:『蜥蜴本無聲,偏緣四壁鳴。宵深聞嘎嘎,翻訝鳥支更』。 其六:『怪爾緡蠻鳥,籠來別有情。畫眉眉不畫,無乃負虛名』。 瀏陽譚壯飛先生嗣同,字復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儻,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俠。弱冠後,兩渡臺灣,有所擘畫,因號東海褰冥氏。 故其所著「仁學」,猶署臺灣人撰,蓋有所避忌也。戊戌政變,與林旭、楊深秀等被難,時論傷之。著「莽蒼蒼齋詩」二卷,惜無在臺之作。 唯寄仲兄臺灣一首云:『孤懸滄海外,洲島一螺輕。狂颶宵移屋,妖氛晝滿城。依人王粲恨,采藥仲雍行。所願持忠信,風波險亦平』。 又得仲兄臺灣書感賦云:『少小思年長,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顧竟安之。無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猶疑滄海客,棲息已高枝。連遇荊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賡塞曲,今日逐燕雲。飃蕩嗟如我,蜚騰時望君。誰知萬里外,蹤跡困塵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國子監生。光緒十五年,依臺灣道唐景崧於臺南,後卒於蓬壺書院,年三十有三。 『鐵馬金戈,萬里歸來真臘棹;錦袍紅燭,千秋高會斐亭鐘』。此唐維卿觀察自書斐亭楹聯也。維卿名景崧,號南注,又曰請纓客,廣西灌陽人。越南之 役,以翰林出關,說劉黑旗效順,遂授臺灣兵備道;後陞布政使,署巡撫,為民主國大總統,開中國未有之奇局,可謂書生奇遇矣。維卿好吟詠,輒邀僚屬為詩會, 臺人士之能詩者,悉禮致,扢雅揚風,蜚聲壇坫。顧余年少,僅聞其事,而詩不存,唯就「詩畸」所傳者而選之,亦海東盛事也。 夢蝶園云:『劫運河山畢鳳陽,朱家一夢醒蒙莊。孝廉涕淚園林冷,經卷生涯海國荒。殘粉近鄰妃子墓,化身猶傍法王堂。誰從窮島尋仙蛻,赤嵌城南弔佛場』。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兩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鵑啼悲玉帶,塚中魚貫塟瓊枝。法華寺畔尋詩碣,魁斗山前弔冷祠。竹滬遙遙埋白骨,城南風雨走靈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憐。金屋去來留本色,白頭羇旅負華年。秋霜樓上佳人淚,璧月宮中狎客箋。何處素心尋舊侶,徘徊王、謝畫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處態輕狂,罰著青衣亦自傷。夜夢園中原是漆,春甜鄉裏更尋香。厭從樂府敲紅板,飛上雲鬟鬥素粧。最苦捉來無覓處,烏紗窗下立斜陽』。 「詩畸」之外,有五妃墓詩,作者數人。 羅星伯云:『一葉朱家已盡時,貞心難得五蛾眉。更無北地降王表,同賦東瀛絕命詩。竹滬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靈祠。斑斑玉帶鵑啼血,秖有鄰園夢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頭玉塟時,五妃含笑故王知。紅綃烈斷宮中帶,黃土荒題海上碑。風雨有靈瞻竹滬,香煙無主委叢祠。墓門願下貞妃拜,二百年前弔有詩』。 鄭肖彭云:『美人荒塚佔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廟親藩甘死國,墜樓妾婢願同時。桐棺一穴聯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賜姓降王傳車出,不聞解帶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廣東順德人,官嘉義知縣。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陽人。肖彭名籛,閩縣人。 唐維卿觀察既耽風雅,獎藉藝林,一時宦游之士,若閩縣王貢南毓青、侯官郭賓實名昌、丹徒陳翥伯鳳藻、德化羅穀臣大佑、順德梁挺生維嵩及吾鄉施谿 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詩。時開吟會,積稿頗多。唐韡之太守輯而刊之,名曰「澄懷園唱和集」,版藏臺南松雲軒。余有一卷,亂後遺失,遍搜不得,僅記『萬 花扶客上澄臺』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贊袞,江蘇善化人,光緒十七年調署臺澎道,旋補臺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懷園在道署內。 韡之宦臺之時,著「臺陽集」一卷,計二百十餘首,大都平泛之作。錄其佳者於後。 偕施澐舫、許蘊伯游竹溪寺云:『曲徑入幽邃,鐘魚寂不聞。一亭寒抱石,萬竹綠攙雲。蓬壁題詩富,蘭言人座芬。野花披錦帔,誰覓五妃墳』? 開元寺題壁云:『幽雲遮野墅,飛雨過滄溟。傑閣幾人倚,晚濤同佛聽。煙蒸海氣白,風閃寺燈青。願逐南飛鶴,高吟入杳冥』。 夢蝶園云:『殘碑鬼物護山河,中有高人隱薜蘿。化蝶尋秋香入夢,感時花濺淚痕多』。 次韻和邱仙根山長寄懷云:『春風桃李簇花開,雲海親身洗眼來。衣缽師傳欽碩學,始知巖邑有澹臺』。 『南國甘棠愛戴同,園亭結構喜尤工(淨翠園為唐維卿方伯新建)。斐亭豔說江郎筆,獨有才情壓海東』(方伯與君斐亭酬唱詩有「更有門生壓海東」之句,謂君也)。 『海上思君倍悵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楊不綰離情住,眷戀庭闈忽七年』。 『數點紅蕉挹露濃,窗橫棟影互蟠胸。花間酬酒邀明月,電語三更斷壁鐘』(君淨園和作有「三更電語壁鐘鳴」之句)。 按韡之任臺南府時,曾延仙根主講崇文書院。 侯官周莘仲廣文長庚,以舉人選建陽教諭,後調彰化。光緒十四年秋,彰以丈費故,縣民施九緞糾眾圍城,知縣李嘉棠素貪墨,無所為計。長庚縋城見九 緞,約以裁撤丈費,圍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棟援軍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撫以勾通罪,令赴轅訊問。長庚請試禮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漁舟走泉州,潛行 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諗其冤,至今猶有道者。卒後,里人李宗典為刊遺詩,凡九十有七首。錄其在臺所作於後: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雲盡下墜。雲氣阻塞人不前,護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巔,山色一白全化煙。或雲此山寒冰穴,壓盡盤古以前 雪。羲和鞭凍輪不熱,坤維脈與太陰結。太陰所固日無功,寒氣一束東海東。世人不知呼作玉,幾人親插峰頭足』。按玉山在嘉義東北,高至一萬三千餘尺,長年積 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維眾山插天險,天半熊熊起烈燄。火光所觸金鐵流,陽氣鬱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長夏無冬秋。或如金釭掛天半,燭龍銜燭照銀 漢;或如野燒橫秋空,天吹不動海底風。飛光上騰影倒射,萬壑一色作奇赤。有時石罅濺沸泉,一噴一吸泉生煙。響泉自噴火自爆,火水爭穴互相搏。生硝黑氣烘馬 牙,坐恐瀛臺坤軸灼。當年補石天齟齬,宗動擲下洪鈞爐。陰陽餘炭煽未熄,照見滿海紅珊瑚』。按火山在嘉義東南,火出石穴,燄騰近丈。內有沸泉流出,浴之可 以療疾。 濁水溪云:『朝過濁水溪,夕返濁水溪。今朝濁水枯天西,筍輿步步踏黑泥。濁水之濁色如鐵,萬斛流沙雜鐵屑。路人不解淘鐵沙,坐視濁水飛浪花。群 山東上生番界,夢向天魔借爐韝。一鎚高鑿頑鐵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臺寶藏沉海瀾,磺煤金鐵精光寒。朱明弊政鑑礦使,遂使九稅訾桓寬。眼底歐西盛礦務,椎 剽地脈地不固。海山炫寶不自收,蒟醬犁靬得毋誤。夢語上訴天不應,濁水亂漲淹秋塍。有客杞憂抱溪水,手捧鐵沙糝天市。上書安得逢斐休,務場監冶今再修』。 按濁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內山,奔流而西,以出於海。引水溉田者數萬甲,未聞有鐵,尚俟礦學家之考求也。 登大岡山云:『手囊故鄉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巔。長生木瓢接地脈,蟹眼開遍巖頭泉。邇來歡伯不投分,佛法日結雞蘇緣。清風兩腋作跏趺,睥睨大塊 吾其仙。山中篔簹各十丈,一一高掃朱霞天。竹邊雙徑夾剪霧,斜日盡化珊瑚煙。低頭西望見大海,火雲疊疊龍掛涎。迆東去番不十里,松櫟未斧巢、羲前。林巒重 複閟毒瘴,時有快鶻來聯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盤古不敢矜斡旋。草雞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無權。人心絢爛鑿靈竅,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猶抱太古璞,機械不 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甕,從此海氣皆腥羶。起瀹杯茗祝蒼宰,古造面目休雕鐫』。按大岡山在鳳山東北,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兩泉,從石中 出,水極清冽。少時曾侍先府君遊山,瀹茗於是。剪霧,果名,或作南無。 莘仲復有七律數首,併錄於後: 延平郡王祠云:『草雞飛渡海濤寒,十萬牙旗尺土難。絕島天開明日月,泰西人避漢衣冠。鯤身東控樓船壯,龍種南來血淚殘。遙望滇池灰劫盡,孱王正朔黯重瀾』。 五妃廟云:『霸氣臺澎掃地平,海天尺組淚縱橫。窮途仙桂無歸宿,故國名花肯寄生?頸血不膏中土鐵,墓門長咽暮潮聲。蕭蕭環佩同歸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臺北稻江樓和友人韻云:『際天黑箐墜斜曛,龍氣騰空作火雲。山勢百支垂海盡,江流雙派到樓分。豪游有約青絲鞚,韻事無心白練裙。欲作逢場竿木戲,娵隅蠻語笑參軍』。 贈陳廣文伯茂云:『綺歲才名古錦囊,驪龍沉睡碧波涼。文章有道呼端復,絢爛回頭入老莊。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雲鄉。年來我亦深泥爪,落拓臺天兩酒狂』。 莘仲又有閒居四首,亦在臺所作。詩曰: 『迂拙存吾道,連朝自掩關。全家居瘴海,一檻接青山。壯志消孤冷,閒身長傲頑。錯攜今日鏡,照見髩毛斑』。 『且住為佳耳,乾坤此睫巢。遠書三黨滯,歸夢十旬拋。強舌艱蠻語,孤吟惹客嘲。詩囊忘手檢,長掛白梅梢』。 『蘸墨題煙篠,分瓢薦水蘋。短垣來月早,蕭館得鷗鄰。懶僕嫌花課,嬌兒急甕春。擊鮮謀晚飯,門外自垂綸』。 『廳事長枯坐,前身倘老禪。狂名滿煙島,病骨滯蠻天。束葦誇新筆,評茶試乳泉。重洋珠寶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蔭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緒中曾宰新竹,後署臺南知府。去時,竹人士賦詩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東海鴻泥」。竹城感懷云:『三十年來逐宦場,自憐肝膽照秋霜。胸中別有炎涼意,半是冰心半熱腸』。 『捧檄東來宰海濱,一官惟恐負君親。口碑滿地吾翻愧,不信公評竟有人』。 光緒以來,臺灣詩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數。澐舫名士法,字應嘉,臺南府治人,光緒甲戌成進士,曾主海東書院講席。乙未之役,挈眷內渡,居廈門,著「後蘇葊詩集」,未刊。臺灣雜感和王蔀畇孝廉韻云: 『大鯨東去海門青,石井雄風捲四溟。掘地草雞新讖緯,築城荷鬼舊羶腥。橫飛鹿耳空中艦,寸翦牛皮島外庭。極自赤嵌樓一望,木岡疊疊敞雲屏』。 『吠堯無復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獻雙。草澤閒談鏖戰地,榕陰小闢讀書窗。布衣夢蝶人何處,石鼓游龍氣未降。信有山川妙鍾毓,至今五馬說奔江』。 『毗耶風景似瓊、雷,花木長春四序開。憑弔北園懷別館,縱觀東海上澄臺。婆娑洋古華嚴現,■〈門外吉內〉■〈門外失內〉媜門高割據來。誰道蠻煙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萊』。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邊雄。舳艫戈甲風煙外,城郭人民島嶼中。百雉坐收千里險,七鯤苦費十年功。無端鑿破洪荒竅,蜃市龍宮劫火紅』。 『水自東流日自西,樓臺金碧望中迷。墾荒跡紀開山廟,靖海師來動地鼙。龍種孤魂空玉塟,鮫人別淚尚珠啼。數行絕命天球筆,紙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東南一夢闌,太師招討竟封官。林投井在紅毛遁,竹滬墳荒白骨寒。復甫經營真將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傳上張、盧輩,不數當年戴叔鸞』。 『控制民番闢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環三島,星使東巡駕四黃。地種釋迦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詩讀罷「瀛堧詠」,閒展雙眸藐八荒』。 『斐亭勝地近如何,手澤遙遙字未磨。漫說橘岡多變幻,即論桑海幾經過。采風難問狉榛俗,守土誰為政事科。絕島妖氛今日靖,力田飲酒聽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閼,臺灣縣人。唐維卿觀察臺南時,愛其才,邀至東海書院讀書。光緒庚寅成進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團練使,統義軍。及敗去之嘉應,居鎮平,自號倉海君,慨然有報秦之志。故其為詩,語多激越。東山感秋云: 『痛哭秋風又一年,觚稜夢落楚江天。拾遺冷作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鵑』。 『天涯心逐白雲飛,瑟瑟秋蘆點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無緘札問當歸』。 『斜日江聲走急灘,殘棋別墅局方難。後堂那有閒絲竹,陶寫東山老謝安』。 『寒蛟海上趁人來,漠漠秋塵掃不開。滿目桑田清淺水,五雲樓閣是蓬萊』。 又憶舊述今答曉滄贈句,為錄四首: 『哀絲豪竹負中年,棄甲南來異錦旋。十載風塵雙鬢雪,翦燈情話更淒然』。 『涕淚何曾為酒悲,干戈滿地愴離思。流亡南渡誰收恤,愁煞江淮唱義時』。 『風雪關河有夢還,海天漠漠對孤鷴。暗香疏影寒溪月,萬樹梅花憶故山』。 『海國詩壇舊主盟,登臺獨對玉山清。斐亭鐘絕風流散,落日寒蕪赤嵌城』。 按寒溪在臺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別墅於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擾,巷無居人。余於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寫詩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後為友人所借,久假不歸,思之深喟。惟記其鳳山崎絕句四首。鳳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異時旅客過此,頗有題詠。詩曰: 『遙山一角雲如墨,平野無風午煙直。十里新秧雨後肥,土膏紅帶燕支色』。 『樵歌喚醒夢朦朦,轉側肩輿竹徑通。忽地前村黃一片,菊花零亂菜花中』。 『層光踏破天光紫,下視山莊在甌底。萬樹狂號瀑布喧,水田驚得雙禽起』。 『四圍幽冷韻松濤,滑磴新苔綠映袍。細辨沙痕尋路去,滿山白草等身高』。 唐維卿五妃墓詩,既載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並錄於後。 澐舫云:『城南遺塚傍芳祠,弔古淒涼范九池。魚貫宮中留玉帶,鳳陽海外失金枝。千秋氣壓桃花廟,一代光爭桂子碑。五百田橫孤島在,不教巾幗愧鬚眉』。 仙根云:『玉帶歌殘弔古祠,五雲散後賸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籤乞進香詩。淒涼魁斗山頭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臺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傳為王手植,在鴻指園中,建祠時乃移於此。余曾作歌記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夢臺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詩。詩曰:『草雞夜 鳴七鯤穴,怒潮幾度變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開傲紅雪。憶昔婆娑洋未通,蠻煙瘴雨猶鴻濛。那有然犀到牛渚,更無仗劍入蛟宮。自從夾板荷蘭駛,鑿齒雕 題皆赤子。扶餘國未王張髯,塟兮城已築徐市。此花生長古蓬萊,曾見昆明萬劫灰。栟櫚南海訶陵種,楊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帶騎鯨至,異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門 高赤手開,菻荼井在紅毛避。於今老幹幾滄桑,剩有荒祠弔夕陽。赤嵌鹿耳霸圖盡,紫色■〈圭黽〉聲閏位亡。草竊紛紛竟烏有,朱、林、張、戴亂梟首。武陵桃笑 世人迷,白社蓮為方外友。蜃樓一瞥又飛煙,獨樹亭亭冷可憐。翠羽縞衣雜荊棘,冰脂玉骨染腥羶。我與梅花相伯仲,餘生已斷羅浮夢。銅瓶紙帳泣飄零,塵中何處 逋仙洞』? 仙根在臺之時,著有「柏莊詩集」,乙未之役散佚,聞為里人所得。傅鶴亭曾向借抄,弗許,故未得其舊作。唯臺灣竹枝詞四十首,久播騷壇,為選二十,以實「詩乘」。 『館娃遺址許禪棲,雲水僧歸日已西。話到興亡同墜淚,可能諸佛盡眉低』。 『自設屏藩瘴海濱,荒陬從此沐皇仁。將軍不死降王去,無復田橫五百人』。 『師泉拜後陣雲屯,夜半潮高鹿耳門。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孫』。 『一劍霜寒二十秋,大王風急送歸舟。雄心尚有潭邊樹,夜夜龍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話巢痕,潮、惠、漳、泉齒最繁。二百年來蕃衍後,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個到天邊,輕暖輕寒別有天。樹是珊瑚花是玉,果然過海便神仙』。 『水仙宮外水通潮,潮去潮來暮又朝。幾陣好風吹得到,碧桃花下聽吹蕭』。 『牛車轣轣走如雷,日日城東去復回。紅豆滿車都載過,相思載不出城來』。 『鯤身香雨竹溪孤,海氣籠沙罨畫圖。襯出覺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綠珊瑚』。 『唱罷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誰家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開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開正復喜開春宴,贏得詩狂更酒顛』。 『新歲嘗新已薦瓜,春風消息到兒家。綠磁正汲南壇水,一樹玫瑰夜點茶』。 『晚涼新曲按琵琶,茉莉花開日已斜,一擔香風滿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約明朝好進香,翻新花樣到衣裳。低梳兩髩花雙插,要鬥時新上海妝』。 『紅羅檢點嫁衣裳,豔說糖團餽婿鄉。十斛檳榔萬蕉果,高歌黃竹女兒籍』。 『半種花園半種田,兒家生計總由天。楝花風後黃梅雨,滿地珍珠不計錢』。 『印收監國劇堪嗟,淚灑孤墳日已斜。城北城南千萬樹,哀魂應化杜鵑花』。 『竹邊竹接屋邊屋,花外花連樓外樓。客燕不來泥滑滑,滿城風雨正騎秋』。 『黑海驚濤大小洋,草雞親手闢洪荒。一重苦霧一重瘴,人在腥風蜃雨中』。 『好吟應是太痴生,筆墨因緣記不清。誰把四弦彈夜月,新詞唱遍赤嵌城』。 按此詩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與周莘丈廣文臺陽竹枝詞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為傳抄之誤。 火山在嘉義東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從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鄉人謂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雲寺,有邱仙根題壁詩,因為錄存,以志鴻雪。 辛卯首春,招同賴俊臣、徐浻爾、賴遠瀾、蘇祥其、王師竹、林行仁遊玉枕山,由大仙巖抵碧雲寺: 『策杖來探海外奇,春風吹客出城時。路從虎墓穿林曲,泉繞麟巖下澗遲。窺井少酬諸葛志,搴雲同賦大蘇詩。莊嚴尚鮮開山手,何處談禪覓戒師』? 『攜朋如作竹林游,布襪青鞋興致幽。巖翠滴人雙袖濕,海光朝佛一龕收。三更嘯月猿歸洞,半榻眠雲鶴共樓。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雲寺臺前韻云:『聞說新巖境更奇,筍輿未及斂昏時。鴉馱落日棲林早,龍帶歸雲入洞遲。一路煙霞春引夢,萬山風雨夜催詩。天花散盡禪心靜,丈室維摩是我師』。 『麟尾鳳頭次第游,最尚嶔處最清幽。滿庭花影天香墜,半夜鐘聲佛火收。古澗吐雲藏寶剎,空山吟月憶瓊樓。題詩塵壁存鴻爪,也當東坡玉帶留』。 按辛卯為光緒十七年,閱今壬戌已三十二載。仙根溘逝,壁詩尚存,彈指光陰,能無感喟! 竹溪寺在臺南寧南門外,清溪一曲,修竹萬竿,境殊幽閟。故鄉人士多修禊於此。少時曾讀施澐舫山長題壁四首,後以重修,遂被塗抹;而余僅記一章, 不能全錄,惜哉!詩曰:『前身慧業我原僧,到此能參最上乘。萬劫紅羊餘法界,一尊綠螘聚吟朋。當門水鏡明於拭,繞徑風篁午不蒸。擊缽詩成饒逸興,墨痕灑遍 剡溪藤』。 又有一首係用「溪西雞齊啼」韻,聞與唐維卿觀察、邱仙根工部諸人同作者。詩曰:『春色無端綠滿溪,我來何處認東西。茫茫世事空雲狗,莽莽雄圖失草雞。萬樹午陰花韻寂,一痕生意筍芽齊。詠觴權作蘭亭會,惆悵斜陽鳥亂啼』。 蔡玉屏孝廉國琳,安平人,居府治,舉光緒壬午鄉薦,設教延平王祠,及門多俊士。後任蓬壺書院山長。著「叢桂堂詩鈔」四卷,未刊。有秋日謁延平郡王祠一首,可為集中傑作。 『長松盤空瘦蛟舞,敗葉颯颯如秋雨。紅牆一角暮雲平,鄭王祠宇昭千古。聖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廟貌極穹窿。易名「忠節」輝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風。 太息前朝丁季造,隻身欲挽狂攔倒。雄心雖說效扶餘,比似田橫棲海島。焚罷藍衫換戰衣,鯨魚到處碧波飛。滇南猶有嗣君在,閩事無成涕幾揮!廈金兩嶼全師抗, 舳艫千里謀北向。三軍齊唱望江南,未許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來頻,正朔猶存天祐春。退步洪荒開世界,天心亦似愛孤臣。相從文武多俊傑,餘生草裹萇宏血。 返日揮戈恨未能,幕府西臺淚悽咽。由來烈母有奇兒,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將星旋告霣,渡河宗澤恨終垂。大廈已傾支不得,長耳草雞讖群識。竄身恥作陳宜中, 力戰何殊李定國。古木荒涼噪暮鴉,寺稱「海會」幾年華?杜鵑血染王孫草,精衛冤含帝子花。記室鱗鴻絕命詞,舍人苜蓿大哀賦。零丁洋裏嘆零丁,吮毫欲續文山 句。人生忠孝本難全,移孝作忠可與權。瞿張所處堪伯仲,文肅■〈簽頁〉懇藎疏傳。同甫氣豪有健筆,楹聯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薦馨香,采風簪筆紀其實。闢地 擎天偉績彰,葵傾私慕民難忘。怒濤猶作靈胥恨,多少詩人弔夕陽』。 按唐韡之「臺陽詩集」亦有此詩。韡之任臺南府,玉屏適為蓬壺山長。顧以詩格論之,當為玉屏之作,及門諸士傳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豈編者之誤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題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韻云: 『生標「忠節」沒為神,瀚海風濤百戰身。祖訓一篇和淚讀,田橫島上泣孤臣』。 『跋浪鯨魚蓋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龍。廿年正朔存天復,招撫甘辭爵上公』。 『滇池、浙水糾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傾。直向東南爭半壁,樓船海上任縱橫』。 『天意從難一旅興,鯤身無復海波騰。參軍夢蝶名園在,也有詩人杜少陵』(謂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搗力原優,轉瞬閩南失五州。遺恨不從諸將計,崇明借箸有奇謀』(崇明伯甘輝請直搗金陵,王弗從)。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殘日返扶桑。一般賜姓輝青史,忠義何如李晉王』(「明季繹史」謂從來賜姓者無如李晉王之賢,謂李定國也)。 『望北空期克復功,彈丸割據霸圖雄。千秋鹿耳門前水,猶作胥濤捲怒風』。 『北園已作說經場,不是王亡明詎亡。零落寒梅花一樹,有人憑弔立斜陽』。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漁洋「秋柳」韻,措辭宛轉,寄興遙深,足與阮亭抗手,誠集中之佳作也。詩如下: 『楊柳池亭幾斷魂,蕩橈曾說出閶門。月明蓋靜傾疏影,露冷房幽墜粉痕。洛女尚留羅襪步,西施原住鏡湖村。浣紗女伴如相憶,為報飄流忍再論』。 『瑟瑟西風半夜霜,別饒愁思在橫塘。一灣夕照餘金粉,十里涼波啟鏡箱。贈客合持中婦綺,少時曾嫁汝南王。採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過白下坊』。 『花為粧飾葉為衣,楚客吟餘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罷,若耶溪畔畫船稀。香清舊護鴛巢穩,色淡空怜雁影飛。猶記納涼消夏日,筒杯有約未曾違』。 『鉛華洗盡倍堪憐,秋水盈盈一抹煙。子本有心生太苦,絲雖無力恨常綿。漢皋解珮方前夕,華井傳觴又隔年。莫謂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潔畫欄邊』。 ●臺灣詩乘卷六 臺灣連橫撰 甲午之役,清師敗績,命北洋大臣李鴻章赴日講和,約割臺灣,並賠軍費二萬萬兩。臺人大憤,奔走相告。時陳仲英觀察文騄為兵備道,賦示諸將四首,以勵士氣。詩曰: 『上相東行一葉舟,五更笳鼓起舵樓。大名已自垂千載,此錯何堪鑄九州。玉帛先將迎婦雁,河山權作犒師牛。有誰哭向蒼天問,萬里孤臣海盡頭』。 『萬年王跡起遼東,朱鳥祥開一粒紅。宗祖艱難曾卜洛,臣工計策祇和戎。東鄰地竟汶陽返,西帝圖翻督亢窮。旰食宵衣頻北顧,涓埃誰為答宸衷』。 『鄭氏歸仁二百年,王師渡海掃鋒煙。廛無夫布寬征市,戶有丁男儘力田。黔首終身成異俗,弁髦何日戴堯天?漫云殊域無知識,縱叩重閽亦枉然』。 『聖明何事召干戈,萬里扶桑驟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漢,辨奸英主早烹阿。瘡痍無奈傷元氣,慈忍終當致太和。壯不如人臣已老,諸君強起挽天河』。 陳仲英觀察示諸將之詩,和者頗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韻也。詩曰: 『匡時頻望濟川舟,王粲年來倦倚樓。兵釁驟開箕子國,妖氛又漲薩摩州。中朝仗義誅封豕,大帥無心縱火牛。十載海軍都畀敵,有誰強弩射濤頭』? 『鯤身僻處大瀛東,蜃氣橫噓霧腳紅。客有虯髯曾自主,地非甌脫竟輸戎。魏城錯是何人鑄?阮籍途真此日窮。要使狂瀾回既倒,諸公共濟在和衷』。 『中外名傳二十年,元侯勳業紀凌煙。豈知此老同秦檜,不獨甘心獻莒田。舉國合辭爭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殘棋已了然』。 『聞雞競枕祖生戈,節制終資馬伏波。久已同仇思敵愾,未堪唏髮在陽阿。有團尤貴勤言練,不戰焉能遽議和?臣朔縱非諸壯士,擬賡兵甲淨銀河』。 唐韡之太守之詩既載之矣,馬關議和之時,韡之適寓滬上,聞耗哀慟,有悲臺灣二首,殿於「臺陽集」後,亦不忘州來之意也。詩曰: 『狂瀾誰障百川東,日下金蛇電掣空。劉帥渾如魏得狗(劉淵亭軍門好犬,每出,群犬隨之),唐王豈復鄭芝龍(唐維卿中丞為臺灣大總統)。鴻溝恥劃諸番界,鯨浪橫飛半線中(半線,地名)。莫笑銅鈴沿舊俗,傷心有淚灑雞籠』。 『中原鼎沸肆鴟張,電爍颷馳莽戰場。東海難填精衛石,西天已渡達摩航。將軍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湯淪異域,朅來白日黯無光』。 乙未之役,臺灣自主,奉巡撫唐景崧為大總統,以禮部主事李秉瑞為軍務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為內務大臣、副將陳季同為外務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閩縣人,曾學歐洲,為駐法參贊。劉壯肅撫臺時,延為幕客,以功至副將。有弔臺灣四首云: 『憶從海上訪仙蹤,今隔蓬山幾萬重。蜃市樓臺隨水逝,桃源天地付雲封。憐他鰲戴偏無力,待到狼吞又取容。兩字亢卑渾不解,邊氛從此正洶洶』。 『金錢卅兆買遼回,一島如何付劫灰。強謂彈丸等甌脫,卻教鎖鑰委塵埃。傷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門因揖盜開。聚鐵可憐真鑄錯,天時人事兩難猜』。 『鯨鯢吞噬到鯤身,漁父蹣跚許問津。莫保屏藩空守舊,頓忘唇齒藉維新。江山觸目囚同泣,桑梓傷心鬼與鄰。寄語赤嵌諸故老,海桑歷劫亦前因』。 『臺陽非復舊衣冠,從此威儀失漢官。壺嶠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計挽狂瀾。誰云名下無虛士,不信軍中有一韓。絕好湖山今已矣,故鄉遙望淚闌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陰人。既預臺事,不成而去,宦遊江南。後赴甘肅任蘭州道。著「觚庵詩存」四卷。 自廈門泛舟渡臺灣海中見夕陽感賦云:『自浮滄海送殘陽,漸覺閒身入莽蒼。一掬酸辛成獨往,無邊天水共微光。風檣隱隱開元氣,朔雁聲聲弔戰場。淒絕一更初魄語,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臺北城樓云:『瘴外日光芒角動,殘年出戶晝常陰。寥天有此登高興,暮雨飄殘隔歲心。役役談兵清議在,冥冥入世幾人深。迷離爆竹千家晚,鍼孔光陰耐苦吟』。 登廈門南普陀和易實甫原韻云:『登臨初見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趨大壑,再來應恐泣磐陀。愁邊草樹天風急,淚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夢,獨留殘夢在巖阿』。 割臺之役,震驚宇內。易實甫觀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視師臺南。實甫名順鼎,湖南漢壽人,素以詩鳴,自號哭庵,時與臺人士相唱和,語多慷慨。余記其寓臺感懷六首云: 『玉門何路望生還,恍惚長辭天地間。黃耳音書隔人海,紅毛衣服共雲山。亡秦歃血今三戶,適越文身古百蠻。皂帽遼東龍尾客,獨慚無術救時艱』。 『田橫島上此臣民,不負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衛,下泉無霸檜思郇。誰忘被髮纓冠義,各念茹毛踐土身。痛哭珠崖原漢地,大呼倉葛本王人』。 『愁上高樓望戍烽,東南佳氣幾時鍾。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劉郎一萬重。故壘陣圖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鯨鯤京觀分明在,何事天驕訪舊蹤』? 『延平祠宇鬱岧嶢,割據英雄氣未消。見說杜鵑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堯。廿年賜姓空開國,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銀山掀鹿耳,神靈猶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覽物華,南方卑濕勝長沙。鉤輈格磔山山鳥,荅雜離支樹樹花。寂寞炎洲棲翡翠,荒涼壤壁走龍蛇。采風番社何人事,唯見蒲桃載滿車』。 『寶刀未斬郅支頭,慚愧炎荒此繫舟。泛海零丁文信國,渡瀘兵甲武鄉侯。偶因射虎隨飛將,苦對盤鳶憶少游。馬革倘能歸故里,招魂應向日南州』。 哭庵之詩,和者甚多,而吳季籛之作尤悲壯。季籛名彭年,浙之餘姚人,寄籍粵東,為劉淵亭軍門幕客,陣沒彰化;事載「通史」。詩曰: 『定遠天教去復還,書生勳業出行間。澄清有志翻滄海,片石何年認峴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堅壁早平蠻。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馭何辭九折艱』。 『九重何忍棄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側夷情終割宋,回思遺澤豈忘郇?烏江羞渡八千旅,孤島堅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負,贏將佳話說逃人』。 『東南聞說淨狼烽,大帥天生氣特鍾。鐵甲久經沙漠苦,泥丸穩塞玉關重。蕭蕭易水辭燕客,鬱鬱濃陰憩鶴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緩騎欸段任遊蹤』。 『南荒天闊勢嶢嶢,霸業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萬福,衣冠垂拱服神堯。饞涎儘聽吞他國,讜論難教悟聖朝。忽往忽來忠義血,可憐齊化赤嵌潮』。 『戎馬倥傯老歲華,還憐痛哭賈長沙。江南快捧援師檄,帳下齊簪使節花。縱不封侯誇射虎,那容藏拙運靈蛇。中流好掬盟心水,擊楫同浮犯斗槎』。 『祗為蒼生放一頭,身閒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爭先局,海外何人識故侯?成敗漫言歸大錯,笑談無補愧清游。無聊試上澄臺望,淚眼撐開隘九州』。 蓋其慷慨赴義,固已蘊於詩中矣。 吾鄉許蘊白先生南英,號霽雲,光緒十六年進士。乙未之役,辦理臺南團練局,事敗而去。有次韻和易實甫寓臺感懷之作,並錄於此: 『黑海黃河任往還,榆關回首白雲間。悲歌有客來燕趙,憑弔何人管海山?寇準信能司北鑰,趙佗浪說長南蠻。有誰起仗籌邊策,國士無雙尚內艱』。 『浮槎為救難中民,清節如神澤似春。儒將流風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結交肝膽方盟血,誓許頭顱不顧身。記得白龍庵裏會,澧蘭沅芷億佳人』。 『赤嵌孤島萃狼烽,仁軌英雄閒氣鍾。毗舍耶圖開一局,婆娑洋海隔雙重。殘山剩水呼蒼葛,晚歲寒天見老松。竟使葫蘆依舊樣,紫橋尚有黑旗蹤』。 『元武蜺旌五丈嶢,扶桑霸氣黯然消。不甘被髮冠冠楚,猶是章身服服堯。議院廣開民主國,版圖還隸聖明朝。請看強弩三千具,鹿耳門前射怒潮』。 『煤磺茶腦聚精華,況有披金日揀沙。爭羨五行山獻瑞,忽驚兩度砲開花。紙糊媼相貽蜂蠆,錢賜人奴豢豕蛇。失馬塞翁知禍福,問天欲泛斗牛槎』。 『投筆從戎說虎頭,巨川欲濟苦無舟。涕零闕下陳同甫,談笑軍前李鄴侯。仗劍定應誅醜虜,執鞭竊願逐豪游。滿腔熱血向誰訴,諸葛奇才佐豫州』。 蘊白有弔吳季籛之詩二首,為錄其一:『北望彰城弔季籛,西風灑淚哭人天。沙場白骨臣之壯,幕府青衫我獨賢。旗捲七星師盡滅,山圍八卦火猶然。嵌城風雨淒涼夜,搖曳霓旌海底天』。蓋季籛率七星旗隊戰沒八卦山麓,則此一詩,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當起舞。 吳季籛之死,聞者悲憤。吾邑陳鞠譜上舍,豪爽士也,灑酒為文以祭,有「君為雄鬼、僕作懦夫」之語。又以詩弔之曰: 『書生戎馬總非宜,自請前軍力不支。畢竟艱危能仗節,果然南八是男兒』(季籛為劉淵亭鎮軍幕客,臺北失後,請赴前敵)。 『溪南溪北兩鏖兵,不愛微軀愛令名。淮楚無聲人散後,屯軍五百殉田橫』(季籛先據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營多潰,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隨)。 『短衣匹馬戰城東,八卦山前路已窮。鐵砲開花君證果,劫灰佛火徹霄紅』(八卦山在彰化城東,季籛授命之處)。 『留得新詩作墓銘,九原雖死氣猶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卻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實甫觀察臺陽感懷詩,有「忽往忽來心上血,可憐化作赤嵌潮」句)! 『大長扶餘說仲堅,一時忠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鬧,知否臺陽有季籛』(唐維卿中丞為臺灣大總統,去後居金陵,猶以歌宴為樂)? 『幽草萋萋白日昏,無人野奠出東門。阿來本是催租吏,收拾遺衣樹小墳』(祝豐館租趕吳阿來途見季籛之屍,為葬東門之外)。 鞠譜名鳳昌,字卜五,府治人。臺灣獨立之時,曾任議院議員,上書言事。後渡廈門,著「拾唾四卷」、詩一卷。 鞠譜有延平祠懷古二首,亦傑作也。 詩曰:『群龍涸死鱷魚生,瀛海波濤日夜鳴。兩島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獨奮爭天力,事父終羞乾蠱名。試問奇男元庫庫,何如當日鄭延平』。 其二:『據浙都閩跡渺然,中興事業委荒煙。沉沙欲折周郎戟,斷水難投戰士鞭。北向稱兵天不共,東來闢國地孤懸。孝陵風雨生秋草,未許遺臣薦豆籩』。 劉永福之在南也,四川舉人張羅澄郵書軍門,論戰事,議借韓藩外兵來援,而事終不成。余記其柬淵亭之詩云:『回首扶桑銅柱標,夷歌是處起漁樵。近 聞下詔喧都邑,焉得併州快剪刀?猛士腰間大羽箭,秋鷹整翮當雲霄。走平亂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絳節朝』。『盡使鴟鴞相怒號,應弦不礙蒼山高。凌煙功臣少顏 色,萬古雲霄一羽毛。殊錫曾為大司馬,將軍只數漢嫖姚。即今飄泊干戈際,祗在忠良翊聖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憤之氣,溢於行間。澄字岷遠,長甯人。乙未之 役,往來滬濱,奔走國事。有弔臺陽詩,載於「普天忠憤集」。 恩施樊雲門廉訪增祥,為近時詞章家,著有「樊山詩集」。余讀其詩,有書臺北事一首,則指臺灣自主而唐景崧為大總統也。詩曰:『堂堂幕府即離宮,坐踞三貂氣勢雄。豈謂解元唐伯虎,不如殘寇鄭芝龍。蜉蝣天地波濤裏,螻蟻君臣夢寐中。十日臺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雲門有馬關二首,刊於日報。有無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為不平,郝君心術未分明。有人夕賣盧龍塞,俄頃朝捐鹿耳城。和璧難期秦柱返,鴻毛肯換太山輕。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與兵』。 先是雲門有奉懷小村中丞臺灣云: 『五色雲蟠鹿耳門,尚書劍履動星辰。島環四面玻璃海,花覆全臺錦繡春。地控朔南開幕府,番無生熟盡降人。西夷絕國天驕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樞家世冠東南,橫海飛揚破浪帆。幕佐肯從流外辟,帥符仍帶侍中銜。閒持斑管臨鍾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蕩定鯨波三萬里,好歸臺閣曳顏衫』。 按小村為邵友濂,浙江餘姚人,光緒十八年任臺灣巡撫,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辭職去。 巴縣夏子颺先生疇有聞臺事有感四首,載於「普天忠憤集」,為錄於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甌脫兮。吾民雖義憤,無那力難支』。 『難得精忠士,猶時撓敵軍。螳螂雖奮臂,黃雀更紛紛』。 『越石奇男子,南關曾請纓。可憐天竟缺,媧石補難成』。 『六軍齊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難事,旂常名自高』。 侯官張幼亦太守秉銓,光緒間來臺,為撫墾總局記室,曾草「禦夷制勝策」上之樞府,頗為時論所稱。乙未之役,留滯津門;及聞割臺,深為悲痛,有哀臺灣四首,錄之於下。 『無端劫海起波瀾,絕好金甌竟不完。陰雨誰為桑土計,憂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齒必寒。我是賈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淚闌干』。 『記曾巨艦赤嵌開,早識東彝伏禍胎。海外情天難補恨,人間劫火忽成灰。險隨虎踞龍蟠失,憂逐山窮水盡來。枉說請纓舊儒將,沐猴終竟是庸才』。 『開門揖盜已難支,況復紛紛錯著棋。太息群才皆豎子,何曾一個是男兒!河山風景傷無異,鎖鑰東南付與誰?笑煞談兵均紙上,浪傳都護策無遺』。 『甌脫中朝本不存,可憐浩劫滿乾坤。蒼生蹂躪傷盈野,紅女伶仃禁閉門。真宰訴天應掩泣,哀魂動地尚呼冤。黃金不共遼東贖,樞部分明近寡恩』。 富順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經學,為王湘綺先生及門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詩曰: 『萬馬渡遼河,千營夜枕戈。城亡諸將在,律喪兩軍和。伏闕書何用,憂時淚苦多。獨憐持漢節,歸雁望雲羅』。 『江漢隔中原,論都又枉論。艅艎先失水,猿鶴尚乘軒。東海慚高蹈,西鄰畏責言。嘔餘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繭足返秦庭,臺灣未解兵。潛師謀鄭管,侵地劫齊盟。星火催和約,樓船息戰聲。如何聞越甲,不恥向君鳴』。 『投筆一書生,今朝定請纓。竊符驚魏寢,懷璧返秦城。孤憤遭時忌,艱難愧位輕。聞雞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軍需急,甯論歲幣多。揮戈懸漢日,啣石誤虞羅。豈見臧文仲,當車泣卞和』。 鄞縣黃駿孫大令家鼎,光緒間宦游臺灣。十七年知鳳山縣,時適議修「通志」,與邑人士輯採訪冊,上之大府。割臺之役,親見其事。著「補不足齊詩鈔」,有消夏、秋感諸詩,自註甚詳,讀之嗚咽。 廳齋消夏云:『重來正與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為築崇祠繙祀典(謂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風詩(謂前修「廳志」)。方忻事簡同山縣,漸覺時艱遍海湄(倭船於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臺北)。咫尺傳聞侔目擊,傷心人譜斷腸詞』。 『蘇、張註說早空還(謂邵、張二使),上相星軺指馬關。國計輸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謂安侍御維峻、文學士廷式)。遼陽城郭千旗外,橫海樓船一炬間(謂大東溝之役)。畢竟將軍能勝敵,降書遞後尚雍嫻』(謂丁汝昌輩)。 『競傳唐儉是奇材(臺灣巡撫邵公於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撫篆。唐公既受事,即徵調前臺灣總兵吳光亮募舊部二千人號飛虎軍,福建候 補道楊汝冀募湘軍千五百人,在籍道員林朝棟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將黃義德募粵勇三千人,並東莞縣之精於線槍者千餘人,又飭楊永年赴粵募著名海盜千人;自十月 迄歲暮,成軍者五十六營;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營。又以地勢分歧,改諸軍為小隊,以三百六十人為一營,綜計全臺土客新舊各軍約三百數十營。全臺歲入正雜各項 計銀三百七十餘萬兩,時藩庫尚存銀十六萬餘兩,旋奉部撥濟銀五十萬兩,郡紳林維源籌捐一百萬兩,民間公繳息借二十餘萬兩,南洋大臣張公奏請續撥一百萬兩, 由南洋貸洋款項下劃至上海道交付駐滬援臺轉運局道員賴鶴年、採辦委員茅延年就近兌收,以故餉不告匱),局面翻新自主裁(臺北於五月朔改民主國,紳民分製銀 璽,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章」,又製藍地黃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議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為義勇統領、禮部主事李秉瑞為軍務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為 內務大臣、副將陳季同為外務大臣;道員姚文棟為游說使,詣京師當軸,瀝陳建國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謂唐公所出告示及與泰西各國領事照會),玉書曾見鳳 麟來(聞四月二十八日迎銀璽時祥徵甚多)。棘門布置成兒戲,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國,官紳聲勢甚壯,有淮軍革勇李文魁於四月二十九日糾黨劫殺撫標中軍 參將方良元,唐公不能置於法,反受挾制,予以兵權,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浹辰田海變,天心人事費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員李經方偕倭樺山資紀坐兵艦抵滬尾 口外,將賫文臺撫交割臺島,以民情洶洶,不敢登岸,唐公遂於十二夜內渡)。 一夜鯨波澳底生(倭兵於五月初六夜自宜蘭縣轄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過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據基隆城寨。記名提督張兆連統四 營守基隆,通判孫道義領二營副之,以大雨潰散,總兵曾喜照帶土勇三營駐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長有為倭作鄉導者),雞籠天險竟虛名。妖氛明滅連南雅 (五月十三日,土匪劫臺北倉庫,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據南雅廳治),巨室遷移到上卿(太僕寺卿林維源,臺紳巨擘也;先期請假,挈眷內 渡)。恢復空傳新竹縣(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據城治,屢為義民所挫;至六月朔,始盡掠其地),孤懸難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據頭圍至五圍,二十 九日入宜蘭城)。劃溪為守何人主(先是臺南劉帥與唐公有劃溪為守之約),苗慄無端亦棘荊』(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縣)。 『前車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艦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勁旅能支一戰無(澎湖通判陳步梯率義勇二千人守城,總兵周振邦領新舊四千守大山嶼 媽宮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領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將劉廷樑等守大城北砲臺,所給餉械,足資半截)?裨將望風爭偃幟(失地日,文武 官弁無一及難者),士民鳧水半捐軀。買舟共說元戎巧,念母還憐別駕愚。乙歲剛周重歷劫(謂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靈塗炭獨何辜』! 『七鯤門戶本深嚴,況復將軍坐藺、廉(臺灣鎮總兵萬國本領所部七營守安平一帶,幫辦,臺軍務南澳鎮總兵劉永福率福字八營、七星隊一營守旗後、恆春一帶)。狐鼠屏聲斂牙爪,鱷鯤延首受刀鐮。當地歧處兵嫌薄,晝漸長時饟孰添?無補杞憂勤默祝,欃槍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詩成墨未乾,秋風吹動淚闌干。正欣遼左連城返(聞倭人允還遼東)(忽報臺中半壁殘。墩燼葫蘆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據葫蘆墩), 山崩八卦落驚湍(初九日據八卦山,即入彰化)。雲林圖畫沙蓮水(埔裏社舊名水沙蓮),如此膏腴保恐難』(七月十二日倭據雲林縣城,聞已進掠埔裏社廳矣)。 『揚鑣擊楫各言歸(臺北於四月下浣奉割讓明文並遵議內渡之命,同時卸篆者為署藩司顧肇熙、署巡道陳文騄、署臺灣知府孫傳袞及各廳縣會辦軍務福建 水師提督楊岐珍、臺灣鎮總兵萬國本等),道有綸音不敢違。去衛袍存由也縕,適齊馬媲赤之肥。釣屠韜略傳今是,棘霸軍容嘆昨非。爛額焦頭多後至,虧他辛苦出 重圍(既改民主國,唐公檄同知黎景嵩為臺灣知府、俞鴻為臺北知府、代理安平知縣忠滿兼護臺南道府印、溫培華為埔里社通判、史濟道為臺灣知縣等,惟臺東直隸 州胡傳、南雅同知宋維釗仍舊,諸君多失地後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軍苦守過中秋(臺南自甲午八月幫辦軍務劉軍門到防,烽燧不舉,迨乙未中秋後嘉義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陸撲犯南郡),械盡糧虛似楚囚(劉軍 門之守臺南,乙未五月接道庫存餉銀七萬餘兩、府庫及臺南支應局剩銀六萬餘兩,慮難持久,乃集紳商會議設官票局,自數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頗能通 行;南洋大臣匯交銀五萬兩、粵督貽舊槍二千餘桿、閩督貽舊槍一千餘桿、彈數萬枚、土火藥數千觔、水雷二百具,餘無一應者)。火箭已穿鵝卵鼻(八月二十日倭 兵入恆春城),霜旗莫蔽鳳皇頭(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鳳山新城,翌日分掠舊城)。誰憐忠義諸羅縣(自七月起倭兵屢攻嘉義,以義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 破),休問荒涼直隸州(臺東新設直隸州,僻在後山,原駐土勇三營,為撫番所設,歸後路副將岱霖節制;岱霖病沒,由直牧胡傳接統。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 至)。昨夜將星潛徙度,郡民浪說尚依劉(劉軍門於九月初二日微服內渡,初四日倭人入臺南府城,民間猶傳其在後山者)。 『時事真教喚奈何,島民億兆覆巢窠(倭人據臺南府城,即傳令臺東內山一帶克期歸附,從此全臺非清土矣)。兩年遷徙恩原厚(條約有二年內准民自 徙),九法更張令太苛(倭人新懸規條九則,勒驅島民就其範圍)。男不負身甘塟火(倭人掘地為坑,凡犯規者納諸坑中燒以煤油),婦知矢節競投波。忠貞足與牛 莊埒(謂二月間牛莊街民劫倭弁事),誰譜東甯正氣歌(島民與難者先後約七萬人,余輯有「島碧錄」)? 『將材漫數大東溝(謂鄧總兵世昌等),忠信堪從十室求(自餉募勇者,有花翎侍衛許肇清糾五百人駐鹿港,苗栗附生吳湯興糾五千人駐中港、後壟一 帶,新竹武生徐驤,姜紹祖糾一千人駐大湖口,彰化舉人施菼、施仁恩、貢生吳德功、吳景韓於臺中府設籌防局)。末秩竟甘包馬革(代理恆春知縣歐陽萱遇害於曾 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檢黃閩望遇害於彰化城),侯封合讓爛羊頭(謂義民簡精華、簡大肚等)。彈飛金鐵多摧臂,砲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陳得勝在金包里出援基 隆,陳尚志在葫蘆墩、副將楊再雲在頭份、楊錫九在北斗溪、參將湯仁貴、吳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吳湯興在大肚溪、武生姜紹祖在新竹、徐驤在大莆林俱陣亡。又有 總兵劉得杓、游擊陳金山、都司毛貴談、荀德祿並屍骸無著)。為問三貂先伏法(謂守三貂嶺諸將弁),泉臺相見定含羞』。 『皕十三年載版圖,一朝輕棄誤庸夫。蚍蜉智小偏搖樹,蟣蝨形微善齧膚。人事於今成覆轍,天心何日許還珠?傍觀休厭唐衢哭,兩世蒙恩此握符』。 陳鐵香太史之詩既載之矣。乙未之役,鐵香有哀臺灣十首,語多悲慟,讀之淚下。詩曰: 『抉皆滄波外,茫茫集百憂。河山歸浩劫,鼓角亂殘秋。遁世天無路,逃生海有艘。顛連非意料,飄泊欲誰尤』? 『賣塞牛思黯,和戎秦會之。乾坤正顛倒,書劍劇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時。傷心諸父老,流涕話康熙』。 『延褻三千里,昇平二百年。塹山成陸海,際地啟腴田。蔗積中春雪,茶香萬灶煙。即今繁盛地,凄絕可憐天』。 『雞籠連五虎,形勢互遙遙。門戶支金廈,藩籬護薊遼。水衝浮六耳,山險控三朝。拱手都資敵,巖疆一霎消』。 『一從行省建,風土倍繁華。鍊木樟成腦,採山金有沙。閒情鬥風月,選夢占鶯花。樂土今何似,頹垣賸幾家』? 『維昔田橫島,殷遺此伏戎。卅年天厭亂,七日將成功。越客行蟲蠱,生蠻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東』? 『文武恬嬉日,兵塵警急中。大言慚馬謖,上策學檀公。京闕高寒甚,江湖涕淚同。遺黎嗟靡孑,何處哭途窮』。 『蹙土原非計,其如柄國何。但求休砲火,遑恤棄山河。死戰民無恨,生還將獨多。微聞嘉義界,尚枕夜中戈』。 『棄守都無據,誰能一木支。天將驕下國,民竟即東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誤黑旗。抱頭雖早去,慚絕誓師時』。 『紅粉誰家女,盈盈玉作團。一鞭驅逼去,畢世洗湔難。涕泣嗟何補,飄零不忍看。生離與死別,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雲先生,光緒間來臺,榷辦茶釐。時臺北方建省會,游宦寓公,簪纓畢至。而唐維卿為布政使,每開文酒之宴。一日,氅雲以海舶運致牡丹數十 盆,適逢盛開,命送之會;維卿大喜,名曰「牡丹詩社」。及割臺詔下,氅雲歸去,居廈門,築怡園於鼓浪嶼,越十數年乃卒。氅雲名鶴年,號鐵林,寄籍淡水,光 緒八年舉於鄉,後以道員加按察使銜。在臺之時,著「東海集」。沒後,其子景商囑余校刊。 東渡感事呈唐維卿方伯、家時甫星使兼懷幕府諸公云: 『三貂晴雪正東風,舊跡重尋類斷蓬。千里波濤懸夢寐,萬家憂樂到心胸。田橫孤島悲尤憤,充國屯邊罪亦功。山海征輸民力竭,忍教元氣鑿鴻濛』。 『目極樓船濟六師,江淮遮蔽此藩籬。雨餘莫忘談牆築,米短何堪議灶炊。泛海神仙工點鐵,逢場傀儡慣牽絲。重瀛但祝銷兵氣,籌筆無勞疏十思』。 『赤嵌營連壯海山,紅毛城畔唱刀環。晉公節鉞平淮蔡,漢相旌旗掃洞蠻。鯤島浪淘朝雨過,鹿門波撼夜潮還。平原子弟懷風義,卜式憂時鬢已斑』。 『驛路蕭蕭識馬周,鳶肩翻悔稻粱謀。關河歧路英雄淚,暮夜中庭妾婦羞。枕畔南柯原夢幻,袖中東海祗浮漚。我來共索梅花笑,清博頭銜不夜侯』。 稻江樓陪劉淵亭、家時甫兩帥夜話云:『海寨連標建赤霞,鯤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奪花雙桁,南浦雲歸月一槎。鵝鸛千里江正肅,貔貅萬灶夜無嘩。鈴轅風靜香村寂,隔院鸚哥尚喚茶』。 乙未之役,氅雲在北,愴懷時局,憑弔河山,故集中有紀民主國之詩。詩曰:『天祚扶餘未可知,兩河忠義盼星旗。陳橋擁趙兵虞變,酇國封韓帝不疑。執梃降番尊使相,築臺朝漢長蠻夷。五洲琛賮圖王會,海上樓船望六師』。 寄劉淵亭臺南云:『五百田橫氣尚雄,曾聞孤島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淚,唾手燕雲再造功。不信黃金能應懺,誰教赤嵌擅和戎。兵銷甲洗天河夜,隻手瀾回力障東』。 五月十三日,臺北激於和議,兵民交變,倉皇內渡云: 『內變方乘外侮憂,掀天波浪截橫流。忽驚車鬼方塗豕,始信冠人盡沐猴。猿鶴化來山月黑,鸛鵝聲亂陣雲浮。滄桑再見田橫島,錯計燕雲十六州』。 『半壁斜陽列嶼空,大江王氣黯艟艨。依來劉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萬里隨槎虛奉使,千秋孤注誤和戎。早聞馬後書生諫,得失何心語塞翁』。 板橋園在臺北之板橋莊,為林樞北觀察所建,時甫太僕又潤色之。氅雲游臺,時相過從。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時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橋園夜集,時方建立民主 國,越數日而兵火倉皇,賓主俱散;回首名園,亦歸零落,真不勝今昔之感也。詩曰:『海雲島月付滄桑,眼底扶餘識霸王。金谷園亭詩酒錄,玉溪身世綺羅場。隔 江喧奪龍舟綵,列戟光凝燕寢香。天漢星槎望牛斗,宣防移節鎮珂鄉』。 又有偕家時帥內渡留別板橋園五首。 其一:『富貴與神仙,撤手便歸去。樓閣見五雲,十洲更何處』! 其二:『千萬買青山,百萬築園墅。海天共結鄰,黃鶴忽高舉』。 其三:『花石平生心,種松十圍長。無限鳥投林,寒露滴清響』。 其四:『人生如輕塵,隨處欣所託。坐愛林月明,不記春花落』。 其五:『瀛島出岫雲,東山潤霖雨。不負故鄉心,忍望故鄉樹』。 嘉應黃公度京卿遵憲,為光緒間詩壇巨子,著「人境廬詩集」。有臺灣行一篇,則乙未獨立事也。詩曰:『城頭逢逢擂大鼓,蒼天蒼天淚如雨,倭人竟割 臺灣去。當初版圖入天府,天威遠及日出處。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殺蓬蒿來此土。糖霜茗雪千億樹,歲課金錢無萬數。天胡棄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虜。眈眈無厭 彼碩鼠,民則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誰三戶楚,何況閩粵百萬戶。成敗利鈍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萬眾一心誰敢侮,一聲拔劍起擊柱。今日之事無他語,有不從者 手刃汝。堂堂藍旗立黃虎,傾城擁觀空巷舞。黃金斗大印繫組,直將總統呼巡撫,今日之政民為主。臺南臺北固吾圉,不許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風怒號,飛來金翅 三百艘,追逐巨艦來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後者奪關飛猿猱。村田之銃備前刀,當輒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爛城門燒,誰與戰守誰能逃。一輪紅日當空高,千家白旗 隨風飄。搢紳耆老相招邀,夾跪路旁俯折腰。紅纓竹冠盤錦絛,青絲辮髮垂雲髾。跪捧銀盤茶與糕,綠沉之瓜紫蒲桃。將軍遠來無乃勞,降民敬為將軍導。將軍曰來 呼汝曹,汝我黃種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實闢此土來分茅。今日還我天所教,國家仁聖如唐堯。撫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將軍徐行塵不囂,萬馬入城 風蕭蕭。嗚呼將軍非天驕,王師威德無不包。我輩生死將軍操,敢不歸依明聖朝。噫戲吁!悲乎哉!汝全臺,昨何忠勇今何怯,萬事反覆隨轉睫。平時戰守無豫備, 曰忠曰義何所恃』! 易實甫寓臺詠懷之詩,既載之矣,近於故紙中又得續作六首,語尤悲憤,蓋臺事敗壞時也。詩曰: 『二百年來虱處褌,涵濡煦育子生孫。久無劇盜萑苻澤,那有強藩桔秩門。麥飯牛羊亡國壟,桃花雞犬遠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誰撥殘灰驗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鳶,書生翻作馬文淵。零丁洋外終無路,大甲溪邊別有天。虎齒所居樓十二,鴻毛難戴界三千。中原一髮何時達,目斷齊州九點煙』。 『賈誼長沙已自傷,長沙今更隔瀟湘。玄蜂赤蟻蒼梧野,紫蟹黃花綠葦莊。海水似檣環北極,火雲如蓋覆南荒。炎天怪底無冰雪,都入羈人鬢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頭,登臨無地可消憂。藤蘿蘆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墜露沉雲都入海,驚風密雨總當樓。大荒我有他年約,披髮騎麟再訪秋』。 『八表風雲一劍磨,夜騎天駟度天河。梳頭逆旅逢張妹,椎髻蠻夷起趙佗。折節太原公子在,感懷真定弟兄多。寶刀難斷東流水,萬古愁心奈爾何』。 『哀郢懷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靈均。白麟奇木長纓客,紫鳳天吳短褐人。南北恍超風馬海,東西愁近殺牛鄰。卜居終在江魚腹,歲歲三閭占好春』。 余撰「臺灣通史」,以唐、劉合傳,且為列傳六十之殿。而世之論者每責唐而恕劉,蓋以民主之局,由唐創之而劉承之,然維卿未戰而逃,且有挾款之 嫌,淵亭則力守臺南,餉械俱絕,四面被圍,始決然去,則其人之賢、不肖為何如矣。余讀「普天忠憤集」,有杜德輿滬上感詠,其中一首云:『一統猶全局,群凶 滿四方。羯胡終猾夏,張楚亦稱王。盜國供私飽,焚臺啟夜行。可憐後庭妾,七日學宮妝』(唐景崧臺灣稱王甫七日,私取庫藏,自焚撫署而逃)。而松桃楊文藻有 聞劉淵亭臺南內渡云:『誓死睢陽志,將軍百戰酣。背城能借一,俘帥果囚三。掘鼠庭羅雀,飛騎木絓驂。難鳴孤掌忿,風雨弔臺南』。 侯官沈愛蒼中丞瑜慶,文肅公之子也,以舉人官至貴州巡撫。光緒初來臺。詩多不存,後刻「濤園集」,有哀餘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緒乙亥,日本搆 釁臺灣番社,先子奉詔視師,勒兵相持數月,日人就款。言路騰謗,以為縱敵,先子不為動。師旋,遵旨復陳練兵、籌餉、製械,儲材、游學、持久六事,請飭各省 每年合籌四百萬金,分解南、北洋,計日治海軍,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時游學者亦藝成而歸,製船、駕船,不患無人矣。易簀前夕,口授遺疏。先是日本夷琉球為 沖繩縣,庶子王先謙請伐,廷旨飭議,未及復奏。至是遂言日本自臺灣歸後,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謂非勁敵。而我之船械軍實,無改於前,冒昧一 試,後悔方長,願皇上以安生之質,躬困勉之學,所謂州來在吳猶在楚也。疏入,廷旨促辦海軍,合肥亦悟。北洋海軍權輿於此。而出使大臣李鳳苞請廢船政,謂製 船不如買船,而已私其居間之利。後希中旨者,又挪海軍款以辦頤和園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統帥不能軍,閩子弟從之死亡殆盡。吳公子光曰:「喪先王之乘 舟,豈惟光之罪,眾亦有焉」。長歌當哭,遂以哀餘皇名篇』。詩曰: 『城濮之兆報在泌,會稽已作姑蘇地。或思或縱勢則懸,後事之師宜可記。昔年東渡主伐謀,嚴部高壘窮措置。情見勢絀不戰屈,轉以持重騰清議。鐵船 橫海不敢忘,明恥教戰陳六事。軍儲四百餉南北,併力無功感盡瘁。宋人告急譬鞭長,白面書生臣請試。欲矯因循病鹵莽,易簀諫書今在笥。蓄艾遺言動九重,因以 為功宜可嗣。誰知一舉罷珠崖,東敗造舟無噍類。行人之利致連檣,將作大匠成虛位。子弟山河盡國殤,帥也不才以師棄。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黨終兒戲。水犀誰與張吾軍,餘皇未還晨不寐。州來在吳猶在楚,寢苫勿忘告軍吏』。 彰化吳立軒先生著「戴案紀略」、「施案紀略」、「讓臺記」等,余撰「通史」,時往諮詢。而先生又關心風化,遇有忠義節烈之事,為之表彰稱道弗 置。故里閈多重其人,誠可謂積學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設教鄉中,垂四十年,誘掖後進,循循不倦。有「瑞桃齋詩稿」二卷,余就而借讀,為錄數首,以 志景行。 詠懷延平郡王云:『雄心誓與國存亡,蹇蹇精忠氣激昂。諸葛一生終輔漢,沙陀三世永稱唐。招徠輒卻天朝詔,締造來開盤古荒。太息騎鯨人去後,朱家龍種更淒涼」。 登定軍山云:『曉起登山隴,攜笻緩步行。日從峰隙漏,嵐自澗中生。風氣千層潤,泉流一脈清。縱觀滄海外,帆影互縱橫』。按定軍山則八卦山。 水沙連云:『地勢高千尺,中間別有天。雌雄山互鎖,清濁水交纏。鳳尾蘭花秀,貓兒竹筍鮮。四時多霧靄,遙望與雲連』。按鳳尾蘭、貓兒竹,皆水沙連所產。 火燄山在彰化東北,貓羅、貓霧兩山為之左右,奇峰突兀,狀若火燄,「諸羅志」所謂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時,朝夕相對。而立軒亦有九十九峰歌云: 『火燄山高衝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錯落排,疑是巨靈細分剖。玲瓏眾笏碧參天,天梯石棧凌雲煙。東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際懸。一峰未盡一峰 起,山光爍爍難迫視。巉巖羅列錦屏開,勢彌高撐玉筍峙。高低樹木鬱參差,峰容點綴景爭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繼長增高勢彌危。嶙峋怪石懸崖立,傴僂罄折向人 揖。夕陽返照光回射,俯壓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內多名山,我臺得此真奇觀。何當聲教化蠻貊,攜笻直上雲之間』。 臺灣花木之詩,既載以前,以資多識,而立軒亦有詠物諸作,為選四首。 鐵樹云:『鐵樹生蒼古,槎枒數尺高。枝柯盤柱砥,骨幹類珊瑚。屈曲又文筆,堎嶒擊唾壺。陶鎔逢世用,滄海網遺珠』。按鐵樹一名鐵珊瑚,生於海底。 石花云:『一種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脫苞形磊落,吐萼勢槎枒。光怪添新樣,嶙峋發怒葩。滄波銀筍浴,西嶼映流霞』。按■〈石婁〉■〈石國〉石花則,狀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綠竹蒼松外,南桃遍野塘。花開如葦白,實結似梨黃。障水當沙石,編籬固梓桑。微風吹葉動,作作露針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譯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農利溥長。節多如竹秀,葉密似葭蒼。揭揭風吹響,湛湛露釀漿。待當秋九月,處處獻新糖』。按蔗有數種,竹蔗其一。 吳士功字汝翰,立軒先生之弟。少以體弱,不赴試,遂至早逝,為詩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曉聞雞啼。束裝起就道,望見曾文溪。大雨沛 然至,沿途積新泥。輿夫行,前後相提攜。招招舟子來,邛否渡修堤。水勢翻空白,浪花濺眼黧。舉頭望天末,日馭已沉西。蹉跎歎行役,前途何處棲』? 林亦圖初名星垣,字薇臣,閩縣人,寄籍淡水,補弟子員。少有詩名,為潛園上客,著「潛園寓草」二卷。乙未之後乃卒,年八十二。 感懷云:『卅載客臺陽,滄桑感一場。白頭遭亂世,赤手怕還鄉。有命何妨俟,無才祗自傷。故人如問訊,詩酒尚顛狂』。按此為乙未之作。 題查少白詩草云:『堂堂旗鼓壯瀛東,多少名流拜下風。萬里波濤供嘯傲,一囊琴劍老英雄。諸侯倒屣爭迎客,海賈求詩願識公。我亦騷壇稱弟子,心香一瓣禮南豐』。 陳子潛廣文朝龍,新竹人,曾輯「採訪冊」,亦頗能詩。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於是。潛園探梅云:『逋仙去後跡猶存,百樹橫斜自一村。偶為裁詩 尋好料,不辭冒雪訪名園。宜編廿六春開徑(園有「二十六宜梅花書屋」),香逗三分豔舉樽。難得堂堂賢令尹,替花生色品題尊』。按園在新竹西門內,為林鶴山 方伯所建,今已毀,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號鈍庵,廣東三水人,素負奇氣,不得志於鄉里,遂游臺灣,為棟軍掌記室。劉省三中丞見其文,奇之,檄辦東勢角撫墾。子嘉有經濟 才,招徠番人墾田樹藝,將為久居計;而割臺事起,義旅雲興,與吳湯興、徐驤等轉戰新竹、苗栗間,事敗而去。至泉州,作諸將四十首,以示林南強。南強藏之, 歷年久遠,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後,子嘉重來,仍主霧峰林氏,鬱鬱不樂。已而復去,遂客死香港,詩稿盡失。余從各處搜求,僅得六十有九首,為錄一卷,藏 於「臺灣叢書」,亦稍以留梗概矣。茲錄隘丁、耕山二章,皆撫墾時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無光光亦薄,瘴煙入鼻微聞惡。行人畏近隘頭行,守隘隘丁晝擊柝。柝上響停,行人膽驚。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聲不絕,尋聲出 穴。為彼發蹤,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經,飢吻饞涎腥。乘機伺利便,跳踉殺隘丁。挾刃猶敢侮,民間厲禁挾弓弩。利器凶兵遺彼虜,飛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長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為屋。茅根可伐,樹根難劚。輪囷離奇不受犁,枉用驅來繭栗犢。春初種菸,夏初種穀。五 月綠雲收,八月黃雲熟。深冬百昌盡,猶見蔓菁綠。山肥稍縮,樹根稍禿。水工開浚,上引飛瀑。高高下下成良田,盡種黍稷與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陸。蔗園茶 隴,足供饘粥。君不見塞翁之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覆。耕山成敗人豈知,知者天邊兩黃鵠。吁嗟乎!老農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 吞聲向山哭』。 讀此兩詩,足見我臺番界之險,耕山者之備嘗危苦。而今日得以墾荒食力者,則以我族奮邁而進,再接再厲,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強名資修,字幼春,臺邑霧峰人,林剛愍公之從孫也;受業於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諸將六首,以論臺事,猶少陵詩史也。詩曰: 『南州稱制萬夫奔,獨為神京守外閽。父老不煩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飛海已翻。他日尚餘諸疏在,嘵嘵眾口與鳴冤』(唐維卿中丞)。 『將軍百戰著威聲,鳳詔遙啣佐上卿。河北虜驚張萬福,關中人望李四平。傳聞馬市收賨布,復遣蛟宮取水晶。至竟白衣搖櫓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劉淵亭軍門)。 『文章任昉推名手,勸進齊臺首上牋。鉛槧生涯邀異數,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時噓氣能行雨,滿望隨風直上天。誰信抱琴滄海去,瘴雲長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戶英雄竟若何,吳公近事感人多。草間持梃長酣戰,夜裏量沙獨浩歌。看月有年皆帶甲,回瀾無力且憑河。纍纍叢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過』(吳湯興茂才)。 『花裏鳴鞭五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極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飛徑拔梯。人笑鴀欽難學鳳,我憐鸚鵡不如雞。俱為說夢知誰是,試把閒情問鄂鵜』(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挾箭馳,北平家世虜能知。花拳子弟肩魚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脫兔每憐身似玉,騎驢今見大力開展髩成絲。臨河誰唱「公無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蔭堂)。 謝道隆字頌臣,臺邑諸生。乙未之役,募集義旅,佐邱仙根衛鄉里。事敗而歸,以醫自給。余居臺中,時相來往,酒酣耳熱,痛談時事,輒有髀肉復生之 感。頌臣能詩,有割臺一首云:『和議書成走達官,中原王氣已凋殘。牛皮割地毛難屬,虎尾溪流血未乾。傍釜游魚愁火熱,驚弓歸鳥怯巢寒。蒼茫故國施新政,挾 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賣藥餘貲為買山,結廬小隱住巖間。中年祗愛幽棲好,暫次應將俗慮刪。芳草溪邊堪薄采,晴雲嶺上伴長閒。牧童叱犢歸村去,空谷黃昏 且閉關』。林癡仙和之曰:『一邱自號謝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間。薇洞花開攜妓往,豆田草長課兒刪。身除賣藥何曾出,心為敲詩未得閒。時有門生來問字,月明林 下叩柴關』。癡仙名朝崧,字峻堂,臺邑人,剛愍之從子也。林氏世習武,而癡仙獨以詩豪,著「無悶草堂詩集」,唯多乙未以後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後,改名繻,字棄生。閉門述作,不鶩外事。「寄鶴齋詩文曫」及「詩話」,皆可傳也。打鹿行云:『崱屴 千峰復葛峰,峰峰如劍向人摐。密密藤蘿看不見,中有千年鹿養茸。一群猙獰出蒼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風惡獸躑躅奔,山豬趨前熊趨後。獵人持鎗林中藏,不期 中肩期中首。負鎗復向雲霧中,窮冬莽莽生悲風。捫壑攀巖作猱上,篁榛但見青濛濛。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傳上有瓊瑤臺,復說中有金銀島。逐鹿不知山淺 深,時時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窮崖陰,逢人殺人無人心。獵人見獠如見鹿,群獠鬨散如驚禽。打鹿取藏澗中水,或雜黃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壺,腸肉既佳味亦 美。身帶山中煙瘴歸,歸到家中與婦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鬚。鹿蹏可以換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膠養身軀。打鹿之樂何如乎?打鹿不畏苦, 使余從軍氣如虎,漢家狗屠視如土』。此詩寫臺灣打鹿之景,有聲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狀。顧臺灣打鹿輒逢野番,必糾十數人而往,番見多人則竄避,否則每遭屠 殺。 月樵又有詠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驅車洛陽城,下馬皋門道。憑弔晉時人,胡塵淨如掃。昔者群氐狂,惡氛滿蒼昊。臣庶供醢菹,帝王為輿皁。倏忽無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憂心空如擣。不見祖逖鞭,直向趙王堡。於今緬遺蹤,何處容夷獠。伊水澗瀍間,秋色來浩浩。遙望陸渾山,平原滿秋草』。 其二:『西樓六千里,東樓遙相望。■〈革未〉鞨何醜夷,夸毗稱人皇。中原凌替日,躍馬中山陽。後者居降邸,乃有東丹王。雄猾阿保機,餘風何愴 涼。氈裘左衽人,車蓋入大梁。打草棄城走,惆悵登愁岡。行人渡遼水,不見古臨潢。天祚百萬兵,兵威忽不揚。堂堂古雄國,早先弱宋亡。悲風從東來,原野渺茫 茫。頹垣廢殿裏,低草見牛羊』。 其三:『走馬游汴梁,出入汴梁門。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萬馬奔。一鞭驅北去,八百趙王孫。後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嬪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蕭條上蔡州,黃繖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猶有半壁存。天興靖康年,天道誰與論。荒荒瓦礫中,白日慘不溫』。 其四:『登臨陟華岱,滄海望洪波。白雲滿天末,鴻鵠飛鳴過。慨然奇渥溫,於此統山河。中華群驍傑,俯首何其多。運去蹈坎■〈土禀〉,時來生嵯 峨。濠陽淮泗間,躍馬起橫戈。壯士揮返曜,英雄挽頹■〈氵陁〉。九州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毀,日月又蹉跎。於今四海內,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獷獥, 黑洋發蛟鼉。自東欲徂西,烏兔相盪摩』。 許蔭亭字劍漁,亦彰之鹿港人。少習古詩文,有名庠序間,惜年未四十而逝。著「鳴無齋遺草」。感懷云:『不堪回首舊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萬戶有煙皆劫火,三臺無地不干戈。故交飲恨埋芳草,新鬼啣冤衣女蘿。莫道英雄心便死,滿腔熱淚此時多』。 秋思云:『豪情願逐五陵游,琴劍飄零志未酬。萬里西風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奪長江槊,沽酒難消野店秋。畢竟壯心澆不盡,拚將沉醉唱「涼州」』。 胡殿鵬字子程,號南溟,安平人(建省後改臺灣縣為安平,而移臺灣縣於臺中),與余同里閈,時相過從。為文有奇氣,詩亦汪洋浩蕩,有海立雲垂之 概。著「南溟詩草」及「大冶一爐詩話」,收羅極廣,議論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詩自有可傳,固不與統褲兒爭一日之短長也。七鯤觀潮行云:『君不 見婆娑洋水鎖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潟幾千里,屹立東南大海之中央。絕頂罡風捲地走,吹落天外雲茫茫。淜湃淵沖不見底,飛輪剪渡艨艟衝。七鯤洲外古 天塹,安平鹿耳幾戰場。青草湖邊南吼夕,白沙崙畔鐵火紅。漁團陣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風沙。黑旗無人壯士死,荒城落日弔古槎。老漁向我話疇昔,一聲嗚咽聞 悲笳。寒潮浩浩海門來,潮頭萬里東溟開。天馬橫空不可遏,奔雲掣電萬壑雷。將軍如神從天降,一噓蜃氣飛樓臺。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鳴。古來關海推 巨鎮,國險有時不能爭。長鯨拍水東海立,舳艫千里壓江平。此時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為凹。王氣江南望孝陵,力挽回瀾奈狂何。桓桓靖海壯請纓,雄師十萬逼 東寧。此時之潮高五丈,天下陸沉西臺傾。我臺將種挺人傑,鵝鸛軍聲蜚閩浙。樓船伏波能用奇,百萬鯨鯢相繼滅。覆舟健兒藏水底,夜行畫伏七百里。屭贔負碑出 寧南,大漢天聲固尚矣。三百年來丁國變,鷺鯤衣帶爭傳箭。兩代廢興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組練。東南大地古山河,慷慨憑笻發浩歌。一片赤嵌忠義血,化作秋風震 怒濤』。 南溟又有臺陽詠古四首,亦少陵詠懷古跡之意。詩如下: 『雄師直搗失王城,氣壓荷蘭十萬兵。故朔廿年存永曆,孤臣一島笑田橫。陸沈薊北功難復,濤起靈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載,霸圖還創自書生』(延平王)。 『翠霞搖曳竹林叢,莽莽雄圖認故宮。十二樓臺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鐘聲渡荒園暮,斷壁煙消夕照紅。一代興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東風』(海會寺)。 『婆娑洋裏自乾坤,凜凜明家生氣存。惟婦惟夫扶大節,不臣不妾泣貞魂。杜鵑空染湘妃淚,精衛長啣帝子冤。剩有王孫爭位號,幾人終不負君恩』(寧靖五妃)。 『參軍幕府老逮臣,夢蝶園中草自春。雲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長秀海之濱。餘生有恨遼東帽,一旅難興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陽憑弔幾詩人』(夢蝶園)。 王漢秋字詠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頗能詩。 聞警云:『鹿耳門前吼怒濤,奇愁鬱勃索香醪。記曾風雨淒涼夜,燈影搖紅讀豹韜』。 過鐵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辭艱,石咽泉流路幾灣。傲骨一身經百煉,今朝又到鐵砧山』。 稻江紀別云:『小樓煙雨晚江潮,帶得離愁上畫橈。折柳泥君留爪跡,重來好認舊枝條』。 乙未之役,詠裳避居廈嶼,未幾客死。施澐舫山長哭之以詩曰:『竟以一衿畢,汝愁安可埋。身甯為貧死,道肯與時諧。市隱添吟債,饑驅損壯懷。鷺門三尺塚,權作小眠齋』。 魏紹英字篤生,新竹人,素業儒,設教里中,不慕榮利。余游淡北,曾見之於寓廬,盎然道貌,悃愊無華。及卒,其子潤庵乞余志墓,並示遺詩,受而載之。 乙未避亂崇武,歸舟阻風泊觀音澳云:『乾坤戰伐總堪傷,魂夢無因淚數行。巨浪連天爭簸舞,扁舟一葉共低昂。豈期絕海逢孤島,何處青山認故鄉?長 記亂離秋八月,觀音澳上幾彷徨』。課子云:『課子從來望豈奢,要令清白繼吾家。讀書明理資修養,守分安貧莫怨嗟。俯仰問心求不愧,浮沉於道貴無差。中原儻 有興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爺』!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詠,曾以所為詩乞施澐舫山長刪定,名曰「如此江山樓詩存」。余撰「詩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為錄數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憤惜無青史分,不才閒過黑頭時。太平得壽方為福,離亂全生祗賞詩。此日豈惟毛義感,涓埃未報負男兒』。 書憤云:『生逢割地亦徒憂,烽火連天尚不休。家有兩姑難作婦,國無一士覔封侯。安危於我何輕重,得失勞人問去留。大局不禁長太息,華夷從此是春秋』。 登城東樓云:『登陴望闕歎闕空,時事浮雲大海東。繞郭溪聲秋雨後,滿樓山色夕陽中。移家人困搬薑鼠,守土民愚負版蟲。一片熱腸雙冷眼,悉來祗合問蒼穹』。 亂後游潛園云:『醉過西州更愴神,潛園無復昔時春。忍看石筍鐫為柱,況說梅花斫作薪。臨水高樓餘瓦礫,藏山絕業化灰塵。傷心來去堂前燕,悲語如尋舊主人』。 乙未之役,蒼頭特起。新竹姜紹祖方弱冠,散家資,集義旅,自成一軍,力戰數次,既敗復出,遂陣沒於枕頭山麓,士論壯之。紹祖字贊堂,居北埔,為 墾戶秀鑾之孫。少年豪爽,亦頗能文。曾建茶亭於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聯鐫於柱石曰:『雖非廣廈遮寒士;亦效環滁築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歷;個 中甘苦貴親嘗』。亦可想見其人矣。聞紹祖就義後,日軍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問紹祖所在。答曰:『我夫為國效命,想已戰死;余為紹祖 妻,欲殺則殺』!照山聞之大驚,遂釋之。余撰「通史」載紹祖事,未及其妻,故補之。 澐舫有輓唐維卿之詩,蓋乙未以後作也。初,維卿聘卿舫主講海東害院,文酒唱酬,蜚聲壇坫。及內渡後,猶時以尺素詢起居。越素年,維卿乃卒。詩曰: 『身逐靈胥捲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壇恨短詞人氣,伏壢愁聞烈士歌。陶侃運齋空有甓,魯陽返舍更無戈。招魂莫問田橫島,鯤、鹿回頭一剎那』。 『垂老生還入玉門,得歸骸骨總君恩。將軍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絕域奇功投筆起,衰朝晚節蓋棺論。可憐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與爪痕』。 『杉湖蓮盪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錢貧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閒來書向空中咄,儒者兵於紙上談。差幸籌邊傳一疏,請纓人說是奇男』。 『無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遺民共陸沈。南國至今猶愛樹,東山不出復為霖。十年滄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闕心。誰向崖州同下淚,孤寒八百受恩深』。 聞維卿歸里後,以所攜餉款大起園亭,置酒演劇,極其豪貴,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臺之後數年,林氅雲先生主講廈門東亞書院,月課詩文,曾以皷浪嶼懷鄭延平為題,作者甚多。陳鐵香太史亦有一篇,刊於「藤花吟館詩錄」。茲錄於 此,以殿詩乘。其詩曰:『鹿耳礁邊春日晴,龍頭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湧空碧,千秋人識鄭延平。當年投袂起石井,長耳大尾草雞鳴。天哀孤臣不忍絕,留此掌地 居田橫。鐵人藤牌團散陣,一十七萬屯義兵。無君無父志獨苦,變局忠孝荒洪驚。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傾。致身未遜王保保,奉朔偏類李茂貞。丹心近 感烏衣國,赤手遠奪紅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餘有國終無成。熙朝教忠頒盛典,錫謚建廟昭聖明。山川猶是人非昔,茫茫四顧空復情。我來訪古上孤嶼,翦江一 葉春帆輕。登高遠望毗舍耶,傷哉無人來騎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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