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山城林姓舊家我知道,戰前富甲一方,後來沒落。說舊家,唐家也是舊家。舊家是世家,上代人社會上有勛勞有地位的家族,老南洋有過好幾家。 中文說舊家還有「從前」的意思,宋元人詩詞中常見,宋人楊萬里〈答章漢直〉說「老裏睡多吟裏少,舊家句熟近來生」。陳之藩先生生前喜歡楊萬里的詩,信上跟 我說了好多遍。宋詞還有周邦彥的〈瑞龍吟〉也說「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金代元好問〈石州慢〉唱的是「舊家年少,也曾東抹西塗,鬢毛爭信星星卻」。南 宋詩人詩作最多的是陸放翁,楊萬里第二,積詩兩萬多首,留存至今也有四千多首。老唐說他早歲讀楊萬里眼前一亮,生猛透脫,尖新嫵媚,讀多了漸漸嫌他玩弄語 言過了頭。楊萬里宦海失意,報國無路,晚年創作故意叛逆,標新立異,李慈銘說他滿紙村氣,那是真的。「低低檐入低低樹,小小盆盛小小花」,偶爾一露,很俏 皮,很迷人,用多了讀了膩味,直似他〈宿靈鷲禪寺〉七絕說的「在山做得許多聲」:詩詞文章境界高了倒是「流到前溪無半語」了。我跟老唐談文說藝都是過去的 事,彼此老了,他少來香港,我少去南洋,雅興留在心胸裏,寫信打電話三言兩語說完即罷,廢話都省掉,老先生說那叫電報交情,字字金貴。----董橋
在生前除了日記當中詳細記載著他前去的店家,甚至晚年還留下了兩本丸善書店製的手帳,裡頭記載了他所用過餐的店名,地址以及標明店之所在處的地圖,之後這 兩本手帳被稱為「美食手帳」,也有後人根據《小津日記》以及這兩本美食手帳,寫了關於小津的美食案內,戰前戰後這些他光顧過的店家至今大部分都還存在著。 深諳食物之美味的他,難怪也要說:「電影是以餘味定輸贏」了。
據胡適的祕書王志維寫的"談兩個故事" (1966.12.17 徵信新聞)
1959.12.25 胡適為陳省身寫 陶淵明的擬古
談起11年前(1948)逃到南京 在北大校慶談話與傅斯年唸到
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採,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反悔!*
唸完後我們兩人相對痛哭!......
*其九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採。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①。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②。翩翩新來燕③,雙雙入我廬。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④。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⑤。我心固匪石⑥,君情定何如?
陶渊明《拟古九首帖》拓本两种-坚东网
陶淵明擬古九首原文:其一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出門萬里客,中道逢嘉友。未言心未醉,不在接杯酒。蘭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負。多謝諸少年,相知不忠厚。意氣傾人命,離隔復何有?其二辭家夙嚴駕,當往至無終。問君今何行?非商复非戎。聞有田子泰,節義為士雄。斯人久已死,鄉里習其風。生有高世名,既沒傳無窮。不學狂馳子,直在百年中。其三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其四迢迢百尺樓,分明望四荒,暮作歸雲宅,朝為飛鳥堂。山河滿目中,平原獨茫茫。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一旦百歲後,相與還北邙。松柏為人伐,高墳互低昂。頹基無遺主,遊魂在何方!榮華誠足貴,亦復可憐傷。其五東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勤無此比,常有好容顏。我欲觀其人,晨去越河關。青松夾路生,白雲宿簷端。知我故來意,取琴為我彈。上弦驚別鶴,下弦操孤鸞。願留就君住,從令至歲寒。其六蒼蒼谷中樹,冬夏常如茲;年年見霜雪,誰謂不知時。厭聞世上語,結友到臨淄。稷下多談士,指彼決吾疑。裝束既有日,已與家人辭。行行停出門,還坐更自思。不怨道里長,但畏人我欺。萬一不合意,永為世笑嗤。伊懷難具道,為君作此詩。其七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歌竟長太息,持此感人多。皎皎雲間月,灼灼月中華。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其八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飢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丘。路邊兩高墳,伯牙與莊周。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其九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採。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①。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②。翩翩新來燕③,雙雙入我廬。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④。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⑤。我心固匪石⑥,君情定何如?註釋:
①仲春:即陰曆二月,為春季之中。遘:遇。時雨:應時的雨,使草木滋生。東隅:東方。這兩句是說仲春時節春雨應時而降,春雷開始震響。 ②蟄:蟲類伏藏。眾蟄:指冬眠的蟲類。潛:藏。駭:驚。舒:展。這兩句是說潛藏的蟲類受到了驚動,草木也縱橫滋生舒展了。 ③翩翩:鳥飛輕快的樣子。這句和下句是說新近飛回來的燕子,成雙成對地到我屋裡來。 ④先巢:故巢。故:仍舊。相將:相與、相偕。舊居:指故巢。這兩句是說先前的巢仍然存在,它們相與回到原處。 ⑤這兩句是說自從分別以來,門庭一天天地荒蕪了。 ⑥匪:即非。我心匪石:用《詩經·邶風·柏舟》中的話:“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意思是我的心並非石頭,是不可轉動的。表示意志專一不可扭轉。這句和下句是說我長期隱居的意志堅定不移,不知你的心情如何?賞析:
晉安帝義熙元年(405),陶淵明棄官歸隱,從此開始躬耕自資的生涯。義熙十四年,劉裕殺安帝,立恭帝。元熙二年(420),劉裕篡晉稱宋,廢恭帝,並於次年殺之。已經歸隱十六、七年的陶淵明,寫下了一系列詩篇,寄託對晉朝的懷念,和對劉裕的憤慨。 《擬古》九首,聯章而為一組,正如明黃文煥《陶詩析義》所指出:“此九章專感革運。”這裡是其中的第三首。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遘,遇。仲春二月,逢上了及時雨。第一聲春雷,亦從東方響起——春天又從東方回來了。 “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眾類冬眠之蟄蟲,暗中皆被春雷驚醒,沾了春雨的草木,枝枝葉葉縱橫舒展。以上四句,“眾蟄”句承“始雷”句來,“草木”句則承“遘時雨”句來。此四句寫出春回大地,大自然一片勃勃生機,“草木縱橫舒”之“舒”,尤其傳神。杜甫《續得觀書》“時危草木舒”之句,頗可參玩。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一雙剛剛到來的燕子,翩翩飛進我的屋裡。 “翩翩”、“雙雙”,兩組疊字分別舉於句首,活潑潑地,直是狀出燕子之神態。如在目前,毫不費力。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先巢”、“舊居”,皆指舊有之燕巢。 “相將”即相偕。粱上舊巢依然還在,這雙燕子一下子便尋到了舊巢,飛了進去,住了下來。原來,這雙燕子是詩人家的老朋友呢。曰“相將”,曰“舊居”,看詩人說得多麼親切,這已經是擬人口吻,我亦具物之情矣。燕子之能認取舊巢,這件尋常小事,深深觸動了詩人之別樣情懷。他情不自禁地問那燕子:“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自從去年分別以來,我家門庭是一天天荒蕪了,我的心仍然是堅定不移,但不知您的心情究竟如何? “我心固匪石”之句,用《詩經·邶風·柏舟》成語:“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此句下筆極有力度,有如壁立千仞;亦極具深度,實托喻了詩人堅貞不渝之品節。 “君情定何如”之結句,則極富風趣,餘味不盡。倘若燕子有知,定作如此答語:縱然君家門庭荒蕪,可是我心亦依然不改,只認取舊家故巢而已,不然,又怎會飛回君家呢?清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謂:“末四句亦作燕語方有味。”此說實不通。 “門庭日荒蕪”,“日”者,一天天也,門庭一天天荒蕪,此是主人所見,故非燕語。
誠如元吳師道《吳禮部詩話》所評:“此篇託言不背棄之義。”那麼,陶淵明的棄官歸隱,與不背棄晉朝之間,是不是有矛盾呢?其實並不矛盾。當義熙元年陶淵明棄官歸隱之際,東晉政權實巳掌握在劉裕手中。 《宋書·陶潛傳》云:“(潛)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复屈身異代,自(宋)高祖王業漸隆,不復出仕。”至晉亡以後,淵明之詩文,亦絕不書宋之年號,即不奉其正朔。如實地說,歸隱之志與故國之思在淵明原是一致的,用傳統文化的語言說,這就是節義。品節道義,是陶淵明一生之立身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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